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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八零好种田李玉华李留弟小说

鸿雁情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臭不要脸的死丫头,贱货,就他妈知道装死!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也是,就不知道下手轻点,死丫头要真死了,看你们怎么办?”“妈,和我有啥关系呀,是我哥推的她,又不是我推的……”叫骂声尖利刺耳,却让李留弟觉得格外的熟悉。半眯了眼,头顶是黑乎乎、露出已经半朽大梁的棚,窗外阳光正好,投映在两边墙上糊着的旧报纸上。熟悉,却又有些陌生,让李留弟有些恍惚。原来,她只是做了个梦啊!真可怕,奇怪,怎么会梦到自己过了那么悲惨的一生呢?居然还会有比现在还惨的生活——还好,一觉醒来,还是躺在熟悉的这张炕上。屋里闷热,耳边嗡嗡飞的苍蝇不时飞落粘在她脸上。身上汗津津的,头上更是一头的汗。抬起手,李留弟想擦擦汗,却皱起眉来。什么东西掉了?摸索着把从手心掉在身下破褥子上...

主角:李玉华李留弟   更新:2025-05-31 18: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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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玉华李留弟的其他类型小说《重回八零好种田李玉华李留弟小说》,由网络作家“鸿雁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臭不要脸的死丫头,贱货,就他妈知道装死!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也是,就不知道下手轻点,死丫头要真死了,看你们怎么办?”“妈,和我有啥关系呀,是我哥推的她,又不是我推的……”叫骂声尖利刺耳,却让李留弟觉得格外的熟悉。半眯了眼,头顶是黑乎乎、露出已经半朽大梁的棚,窗外阳光正好,投映在两边墙上糊着的旧报纸上。熟悉,却又有些陌生,让李留弟有些恍惚。原来,她只是做了个梦啊!真可怕,奇怪,怎么会梦到自己过了那么悲惨的一生呢?居然还会有比现在还惨的生活——还好,一觉醒来,还是躺在熟悉的这张炕上。屋里闷热,耳边嗡嗡飞的苍蝇不时飞落粘在她脸上。身上汗津津的,头上更是一头的汗。抬起手,李留弟想擦擦汗,却皱起眉来。什么东西掉了?摸索着把从手心掉在身下破褥子上...

《重回八零好种田李玉华李留弟小说》精彩片段


“臭不要脸的死丫头,贱货,就他妈知道装死!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也是,就不知道下手轻点,死丫头要真死了,看你们怎么办?”

“妈,和我有啥关系呀,是我哥推的她,又不是我推的……”

叫骂声尖利刺耳,却让李留弟觉得格外的熟悉。

半眯了眼,头顶是黑乎乎、露出已经半朽大梁的棚,窗外阳光正好,投映在两边墙上糊着的旧报纸上。

熟悉,却又有些陌生,让李留弟有些恍惚。

原来,她只是做了个梦啊!

真可怕,奇怪,怎么会梦到自己过了那么悲惨的一生呢?居然还会有比现在还惨的生活——还好,一觉醒来,还是躺在熟悉的这张炕上。

屋里闷热,耳边嗡嗡飞的苍蝇不时飞落粘在她脸上。

身上汗津津的,头上更是一头的汗。

抬起手,李留弟想擦擦汗,却皱起眉来。

什么东西掉了?

摸索着把从手心掉在身下破褥子上的东西拿了起来,举在眼前,李留弟不觉怔住。

那是一只小小的千纸鹤,用银色金箔纸的糖纸折成,精致得可爱。

嘴角微翘,李留弟还没笑出来,嘴角就僵住。

不是梦!如果是梦,她手里怎么会有这只千纸鹤?

甚至,她都不应该认出这只小鸟是千纸鹤,这年头,他们这儿可还没有流行这东西。

眨了眨眼,李留弟忽然就流下眼泪。

在她死的时候,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小孙女叠的这只千纸鹤,除了这没有生命的千纸鹤,丈夫、子女都不知道在哪里。

临死时,她捏着手心里的这只千纸鹤,慢慢地合上了眼,心里全是不甘:为什么她会那么窝囊地过了悲惨的一辈子?!

一睁开眼,人居然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她熟悉又憎恨的养父母家,回到了她十三岁的时候。

这个闷得让人透不气的秋天,她还记得——不是因为这一年发生了多少大事,而是因为这一年她差点也死了——被养父母家的弟弟砸破了脑袋差一点死掉,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这个时候,还是1976年,那件事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紧紧揪住衣襟,李留弟的呼吸有些急促,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过了三十多年,不堪的记忆早已深深埋葬。

可现在突然回到年少时,她才发觉自己原来从来都没有忘记,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恐惧又恶心。

“呼……”听到含糊不清的咕噜声,李留弟转过脸,就对上一双混浊的双眼。

“死、死丫头——醒、醒了……”梗着脖子,头有些歪的胖男孩鼻下挂着两个鼻涕,嘴角流着口水,可是瞪着李留弟的双眼却是泛着血丝,带着不属于孩童的残忍与兴奋。

有那么一瞬间,气血上涌,李留弟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猛地翻身,才一起身,脑袋就晕了下,头痛欲裂,让她差点就倒头栽下炕。

男孩却很兴奋,大声尖叫着,伸手够扯着,巴掌就要往李留弟脸上扇。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外头进屋,喊了一声,男孩要打在李留弟脸上的手就缩了回去。

回过头,似乎带着点怯意似的叫了声:“妈……”

“又搞什么怪?大热天的,猫屋里头干啥?”扯过男孩,穿着蓝棉布短袖的中年女人扯着少年身上的围嘴抹干净他嘴角的口水,又顺手给他擤了把鼻涕,这才扭身看李留弟。

“哟,还舍得醒过来呀!留弟,就是想偷懒,你也不能这么着啊!自己从坡上往下滚,知道的是你怕干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嫌自己命长呢!怎么着,你是想让外人都当咱们这做爸妈的都虐待你怎么着?”

看着立着眉毛瞪眼睛的女人,李留弟半天都没发出声音。

眼前看到的白玉凤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可她脑子里却是浮现出那个一头花白着头发,驼着背满脸堆笑的老太太。

是啊,现在还是1976年,虽然外表看着老一些,但她的养母白玉凤其实才三十八岁。

年轻时候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却都是不到一岁多点就死了,这才抱了李留弟过来养,取了个名字叫留弟,意思是把弟弟留住。

头两年,她对李留弟也还算好,不过那时候李留弟还不记事,这个好也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到底有多好,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印象。

等到李留弟两岁的时候,白玉凤生了个儿子,李家这个高兴,李留弟还记得那个时候李家两口子都围着那个大胖小子转,甚至连她吃没吃饭都没人管。

这样的日子没乐和几天,李家人就发觉新生的儿子有些不大对头,后来去县里看,说是天生的傻子,打这之后,李留弟就成了罪人,说是因为她脚头不好,这才害白玉凤生下了个傻儿子。

上辈子李留弟被这么说多了,还真以为是她天生带了霉运,要不然也不会被亲生爸妈送人,还让养母生了个傻儿子,可现在却是想:和我有什么关系?别人都说是你们老李家那两口子,精大劲了,把聪明劲儿都用光了,才生下了个傻儿子。再不然,就是因为我,也是因为你们都太坏欺负我,老天爷才罚你们生个傻儿子!

因为李留弟一直没有说话,白玉凤掀起眉毛,扭着已经看不出腰肢的肥腰晃过来,直接上手一手指头狠狠戳在李留弟脑袋上。

“看什么看?还看!?你那什么眼神?还说不得碰不得了是吧?!死丫头,我告诉你,这回请大夫又花了我一块多钱,我这辈子是欠你的还是怎么着?供你吃供你穿,末了还得因为你受人家闲话?我告诉你,你这回给我老实点,要是再出这样的妖蛾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嘴唇动了动,李留弟差点就笑了。

什么是颠倒黑白?看看白玉凤就知道了。

这个养母没念过书,比她还不如,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是不妨碍她玩心眼儿,有时候比那能写会算的还精着呢!

明明,她头上的伤就是李栓柱那个大傻子砸的,可到了白玉凤嘴里,却成了她自己从坡上往下面滚才撞着的了。

这种话说出去谁会信?她李留弟是傻的不成?居然自己往坡底下滚?

可偏偏,白玉凤就是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好像她说的一切都是真事一样。

“妈,还吃不吃饭了?我都饿了!呀,姐,你醒了啊?你吓死我了,怎么就自己突然往下面跳了呢?”

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花短袖的小姑娘跳进屋来,趴在炕沿上笑眯眯地看着李留弟。

小姑娘笑得甜,李留弟却像是大冬天里喝了一碗冰渣水一样打心里往外都是冰的。


生下傻儿子李栓柱后过了两年,白玉凤又生了个小闺女,取名叫李玉华,这回这个闺女又精得大劲了。现在才八岁的小丫头,能言善道,能拐会骗,一张小嘴哄死人不偿命,一肚子鬼主意还总是使阴的。

李留弟这回被大傻子砸破脑袋,倒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李玉华。

到底是为着什么才和李玉华起了争执,李留弟记不大清楚了。反正在她的记忆里,从李玉华懂事,她就一直被这个小丫头阴。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养父母家的女儿就是个恶魔一样的恐怖丫头,比起性格暴戾,十几岁还要人擦口水、擤鼻涕,话都说不大清楚,只知道挥拳头的李栓柱,这个会耍阴招坑人,当着别人面还是一脸笑模样扮乖巧的李玉华更可怕。

“别理她,瞧她那死出儿,看着就一肚子火气……”白玉凤一拉闺女,又喊儿子:“咱们出去吃饭,她爱装死就让她躺着装死。”

听到门被甩上,李留弟喘着粗气倒在炕上。

抹了抹头上的汗,她长出了口气,终于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摸摸心口,跳得那么有力,虽然头痛欲裂,身子发虚,可是她仍能感觉到现在这具身体是健康的、这颗心是年轻的。

眼眶发热,她转过头去,眼神仍是迷蒙的,可是当她看清这屋子的摆设时,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农家东北民居,和以后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装修得豪华的房子不同,这是一间根本没有任何装饰的房子。

没有吊棚,抬头直接就能看到黑乎乎的大梁,房子是半砖瓦的,一半砖一半土坯,上面的房顶,还是茅草搭的。

地上铺着的是红砖地,不是用水泥粘的,就是摆在地面上,砖缝里还能看到泥,一脚踩上,砖块还活动,可这样的地面,在农村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墙是抹的白灰,年头久了,脏得看不出白了,尤其是下半截还有数不清的黑脚印,都是傻子拿脚踹的。

一进门正对的墙边,是一张旧五斗柜,连同旁边的桌子,是一套的,红木色,上面还有不少刀劈斩砍的痕迹,听说是当年分田地时李家的老爷子从老地主家拉回来的,这套家具里还有大衣柜、炕琴,是分给了李家的老大,李保柱作为二儿子,只分到了这两样。

桌上,两个掉碴儿的旧搪瓷缸,一个上面还印着“胜利农场秋收大作战顺利结束”的字样。

五斗柜上方,贴着的是一张伟人像,大红的背景,伟人挥手的姿态熟悉而又陌生,在五斗柜上,是白瓷的伟人雕像,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有,可再过些年,就很少见了。

李留弟现在躺着的这张炕,挨着的就是一排窗户。

东北人,冬天猫冬时大半就是在炕上消磨时间了,这炕挨着窗的就在大多数,也省了电费。

在炕梢是一只带着花玻璃的炕琴,炕沿挂着一只同款的炕桌,没有下面的桌子年头多,可也旧了,炕琴下面的花玻璃都只剩下两块了,上面绘的牡丹畔猫戏蝴蝶图已经有些模糊。

平常,李留弟都是睡在李家人脚底下的,有时候半夜睡着睡着就不知是被谁的脚踹醒了。

记忆里唯一一次,被喊上来睡,是那年冬天她亲生爸妈家的大姐来看她,白玉凤铺好了被让她睡上面来,可她拗着还是睡在了脚底下。

那会儿,她想我就让我姐看看你们平时是怎么对我的,可现在想想,有什么意思?什么都没改变——哪怕是亲生父母那边知道她过得不好,也从来没有想把她接回去的意思。

眨眨眼,李留弟只觉得眼睛酸酸的,却没有流泪,只是用手捂住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她的耳边喘气,有香喷喷的鸡肉味。

睁开眼,在炕沿边俯下身的是李玉华。

小姑娘捏着个鸡腿,笑眯眯地看着李留弟。

“姐,刚才许大夫过来看你时,说你得了什么得吃肉的病,妈说杀鸡给你吃呢!你看,鸡腿哦!”

小手晃了晃,特意把鸡腿在李留弟面前显摆,李玉华反手咬一口,笑嘻嘻地道:“真好吃!鸡腿可香了……”

这年头虽然不是闹饥荒的时候,可肉也不是能经常吃到的,一月半月能吃回猪肉就不错了,鸡更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

看到李留弟的眼睛盯在鸡腿上,李玉华笑得更开心了:“妈说了,就算鸡是因为你杀的,也不给你吃——没人要的小孩,就不配吃鸡……”

嘴角扯了下,李留弟有种想笑的冲动。

还真是听得多了……

三十几年前,每听一次,她就哭一次,背着人,躲在角落里偷着抹眼泪,可现在她只是想笑。

是啊,她没人要!那又怎么样?就算是没人要,她也一样会活得好好的……

看着李留弟牵扯的嘴角,李玉华的眼睛更亮了,故意把手凑近,用手里的鸡腿馋李留弟:“馋馋大马牙,好吃不好拿……馋死你!”

睁大了眼,李留弟盯着李玉华手里的鸡腿,咽了下口水,李玉华见状,把手更放低了些:“馋……”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李留弟已经猛地窜起,一口咬住了鸡腿。

李玉华吓了一跳,忙上手推李留弟,李留弟却不管不顾,狠狠地扯了一大块肉,狼吞虎咽,嚼都没有多嚼,就咽了下去。

一个鸡大腿,能有多少肉,李留弟一口几乎就吃了一半,李玉华又气又恨,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娘、娘,留弟抢我的鸡腿……”

她哭得大声,都忘了李留弟了,李留弟直接上手,连抓带挠硬抢过那根鸡腿,转过身去,李玉华扑过去又掐又打,李留弟却是猫着身子,把鸡腿护在怀里大口大口地啃。

等白玉凤进屋,上炕扯起李留弟时,那根鸡腿都吃完了。

一看鸡腿没了,李玉华哭得更大声了,鼻涕眼泪都糊在白玉凤衣服上,白玉凤也气得不行,一巴掌扇在李留弟脸上:“胆肥了你,还敢抢吃的了啦!不打你不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啊你……”

一听到打,跟进来的李栓柱“啊啊”地叫着就往炕上蹦。

李留弟连滚带爬出溜到炕下,脚步不稳,人却往外头冲了出去,一冲到院里,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大声喊起来:“打起人啦!打死人啦……”


李留弟往外面窜时,白玉凤就操起了炕上的扫炕条帚,可等她追到院里,听到李留弟大叫时,这条帚就落不下去了。

李栓柱可不管这个,李留弟越是哭喊他越是兴奋,扑上去就上脚踢。

李留弟挨了一脚,也不喊疼,在李栓柱又一脚踢过来时,一把抱住李栓柱的腿,狠狠地咬了上去。

现在这时候天气还热,穿得都薄,李留弟这一口没留半点力气,一口咬下去,李栓柱的裤子上立刻就见血了。

李栓柱疼得直嚎,白玉凤也急了,上手就抽,李留弟抱着头满院子窜,嘴里只是大声叫:“打死人啦!打死人了……”

“这干啥呢,大中午的就这么嚎?”栅栏那边有人喝了一嗓子,白玉凤落下的条帚不禁一顿,讪讪地扭头:“没事没事,就孩子不大听话……”

李留弟头都没抬,直接就嚷:“王婶救命,我妈要打死我——他们要杀了我,你看我的脑袋……”

左边栅栏那边的中年女人就往近前走了走,扒着栅栏往这边看,白玉凤忙扯住李留弟:“他婶,你别听丫头瞎说,那脑袋是在外头自己疯玩磕的,不是人打的……你给我进屋去!”

下暗手捏李留弟,白玉凤只当李留弟被打怕了就自己老实了,却没想到李留弟“唉哟”一声跳开,竟是尖叫道:“你掐我干啥?敢打我还怕我往外头说啊!生产队里谁不知道我整天都被你们这一家子打啊!要你是我亲妈,能这么对我吗?”

白玉凤差点被气撅过去,再看栅栏那边女人晒笑的神情,更觉得要被气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右边栅栏那家女人笑道:“这死丫头,又在那瞎叭叭——他王婶,你还不知道,留弟这丫头说惯谎的……”

扭了头,李留弟隔着栅栏看着说话的女人,恨不得一口唾沫吐过去。

吊眼梢子没好货!

那是李家老大李金库的媳妇王桂花,和白玉凤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上辈子李留弟没少挨王桂花的打,也没少挨她的骂,再加上那件事,要说恨,说不定李留弟更恨这个长了一双吊眼梢眼,拉着马脸的大娘。

“谁说谎谁心里有数!”尖声喊着,李留弟没想过再忍气吞声。

前世她挨打挨骂时,总是倔强地忍着,不是喜欢看她哭,想让她求饶吗?她就不的,再疼她也咬着牙,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们,哪怕他们因为这下手更狠,她也要狠狠瞪他们,让他们知道她记着这仇恨,让他们梦里都做恶梦。

可是现在再想,那有什么用?还是一样挨了打受了疼,她那么倔强不认输,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重生一回,她再也不能让自己吃那哑巴亏。他们不是打她吗?那她就要让农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打她,知道他们这些人对她有多坏,平时是怎么虐待她的,看老李家这些人还好不好意思上外头装好人去。

“我这人敢做就敢当,不像别人养的孩子,大冬天往人家门口撒尿看冻冰溜子还乐,回头就说是傻子撒的!偷摸人家的鸡蛋,砸破人家脑袋,还往一起玩的身上推,看人家赔钱了还笑他们傻……”

李留弟的嗓子尖,喊得又大声,都有些破声了,可她说的这些话,左右邻居却都听得清楚。

李家大娘王桂花当时脸色就变了,扯着嗓子骂:“小兔崽子,尽胡说八道,你他妈的等着我撕烂你的嘴。”

白玉凤眼一瞥,睨了眼王桂花,皮笑肉不笑地道:“嫂子,你家铁蛋是机灵……”

都不用问,那傻子是谁,除了她家的拴柱还能有谁?

那头王婶也怒了:“闹了半天,在我们门口撒尿的是你们家铁蛋啊!我说王桂花,你可真是教出好孩子了!才多大点子,就那么损,我就说我家虎子没那么能耐,还敢把人家脑袋砸破了,敢情是你们家铁蛋熊他背下这锅的!不中,我不能白赔那两块钱,咱们俩得说道说道……”

说着话就开门往王桂花家去了,两人连扯带骂闹成一团,倒没人看白玉凤家的热闹了。

李留弟也有点蒙,她说破那些事是要揭穿王桂花的假面具,可没想过让两人干起来,她们掐起来了,谁还能管白玉凤打她啊?

好在白玉凤被那两人喊着去评理,条帚疙瘩一时半会落不到她身上。

眼珠一转,李留弟钻进厨房,寻着味儿就看到装鸡肉的盆子了。

这年头吃只鸡不容易,一年也就能有个三五回,鸡炖熟了,也不舍得干吃鸡肉,还得往里掺蘑菇、粉条或是土豆啥的,这样掺了东西一只鸡能吃个两三顿。

现在锅里炖着的就是加了粉条的鸡肉,这白色平盖的旧搪瓷盆里,就是留着下顿吃的鸡肉。

要搁以前,李留弟别说偷吃了,还得离得远远的,生怕被说成馋要偷吃,可是今个儿李留弟还真就要偷吃了。

不是说她馋总是偷吃东西吗?那她就馋一个看看。

听着外头的吵闹声,李留弟敞开了肚皮,专挑好肉吃,不一会儿脚跟前就一地鸡骨头,一只瘦津津的黄狗溜进来趴在她脚边啃骨头,李留弟吃得乐了,还丢了块鸡皮给它吃。

“呃……”吃得直打嗝,李留弟抹着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正盯盯的看打架的李玉华头一扭,看到李留弟从厨房出来,立刻瞪大了眼睛。

都没去看,直接就嚷起来:“妈,李留弟偷吃鸡了!”

正在隔壁拉架的白玉凤“啊”了一声,也顾不得拉架了,甩开膀子就跑回来,也没进厨房,手一扬巴掌就拍了下来。

吃得饱饱的,李留弟觉得身上全是劲,哪儿还能让白玉凤打到,拔脚就跑,还大声喊:“我吃鸡咋了?大夫不让你给我炖鸡吃吗?不是说了那鸡是给我补身子的吗?咋的,你那都是撒谎?”

跑出院门,她站在大门口,也不跑远,就在那大声嚷嚷。

白玉凤拎着条帚疙瘩,有心爆打李留弟一顿,却又不好意思追出门打。

这会儿门口有不少人围着看大嫂打架,她要再追出去打李留弟,那些人可就不是看隔壁,而是看她了。


李留弟就知道白玉凤怕丢脸,不会追出去,就那么站在门口叫,又回头看看看热闹的人,有些小得意。

她现在可不会那么傻站着被人打了,正在得意,冷不防李拴柱从门里扑了出来。

李留弟暗叫一声不妙,立刻扭身往人群里钻。

“哟,老李家的小傻子出来了……”人群里有人叫着,立刻有不少人扭头来看这头的热闹。

傻子打人没分寸,下手又狠又黑,那拳头,落在身上是真疼。

李留弟现在学精了,怎么肯站在那儿挨打,仗着身子又瘦又小,泥鳅一样滑过人群,专挑人多的地方钻。

李拴柱可不是白玉凤,不知道啥是磕碜好赖,认准了要打李留弟,就不会收手,跳着脚猛追,哪管挤着人踩着人的。

“哟,都撞我身上了!怎么走的啊?你个小傻子……”有女人尖叫,推攘着李拴柱,李拴柱也只是愣愣神,就又奔着李留弟去。

李留弟跑得气喘,脱了人群往路上窜,还没等站稳,一辆自行车“嘀铃铃”地过来了,要不是刹得急,直接就得撞上李留弟。

“这都干啥呢?闹啥闹啊!?”车上的男人一声吼。

李留弟扭头一看,脸色立刻白了几分。

骑车回来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养父李金库,要不也不能还没下车就先吼这么一声了。

和白玉凤不一样,李金库平常不会伸手打她,可是要真伸手了,那是真往死里打。

光是看着李金库那张故意板着的脸,李留弟就觉得肉皮子又疼了,那年被李家兄弟打得人都抽过去了的记忆太惨痛了,以至于三十几年后又重生回十三岁时,她还觉得疼。

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李留弟想着,只要是李金库伸手,她就立刻跑。这回绝不能再傻站着等挨揍。

她光防着李金库了,却没防着后头李拴柱一下子扑过来,扯着她的头发巴掌就扇过来了。

李留弟尖叫“傻子打人了、傻子打人了……”

一旁看热闹的指指点点,却没人来拦,倒有人皱着眉道:“李会计,你儿子这样不大好……”

李金库拧着眉,推着车过来,一手拍在李拴柱头上:“回家去!在外头丢人现眼的……都回家去,都这时候了,还在这儿看啥热闹……”

众人哄笑,也没谁真的把李金库的话听进去,说是算个人物,可到底也只是算,又不是队长,谁会真听他的话。

李金库也不再说什么,扯着李拴柱,又拿脚踢李留弟,推着车就进了门。

李留弟一进院,白玉凤就伸手来扯她,却没想到李金库竟然拦她。

“你干啥?知道这死丫头偷吃了多少……”

“都啥时候了,还说那些……”李金库一挑眉,呵斥道:“快点的,家里头还有黑布吗?快撕几块做袖臂。”

李金库这么一说,白玉凤也愣住了,顾不得再打李留弟,急问:“怎么的了?这、这是谁死了啊?”

她家公婆都去了好几年啊!这还是要给谁戴孝呢?

按东北的风俗,亲人死了要戴黑色的袖臂,过去披麻戴孝的老封建传统早就不让弄了。

面色凝重,李金库张嘴要说话,就听到一声“吱啦”的巨大电流声,传出的是骇人的哀乐。

哀乐一起,院里院外的人同时安静下来,李金库一脸的凝重,白玉凤却有些发蒙。

一连串的组织名称听得让人头晕,却个个都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公告,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人们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正在广播的大喇叭,好像这样,就能提前知道它要说什么似的。

李留弟展住呼吸,心里小小声地道:“原来是今天啊……”

,后面还有长串的话没有说完,白玉凤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妈呀”一声哭出来:“这可咋回事儿啊?昨个儿不才中秋,不还说他老人家祝全国人民中秋快乐吗?这咋就没了——我的天啊,这天可塌了啊……”

院外头哭声一下就响起来了,也不知都是谁在哭,哀嚎阵阵,响得把广播声都压了下去。隔壁院子里掐架的王桂花和王婶抱头痛哭,好像刚才已经打在一处的不是她们似的。

一片惨淡中,却突然响起一阵怪笑声。

李金库脸色骤变,盯着叽叽怪笑的李拴柱还没有动作,外头已经有人骂道:“傻子还笑呢!”

脸色铁青,李金库一把扯过李拴柱捂住了他的嘴:“你们都骂他是傻子了,傻子知道什么啊!”

外头的人“呸”了声,没有再说话,李金库这才松了口气,把李拴柱推进了白玉凤怀里,示意白玉凤捂住他的嘴。

白玉凤满脸的泪水,都哭得说不出话来,却也知道厉害,紧紧捂住李拴柱的嘴,任他又扭又跳,却死死地搂着他。

李金库抿了抿嘴唇,这才走过去对着门外叫:“大家伙都回去准备准备吧,都得参加……”

不用他说,外头的人也都散了,抹着眼泪,或是低声哭泣,或是拍着大腿嚎哭,有那哭得走不动的,还要靠人扶着。

李留弟站在门口还有些发呆,白玉凤已经站起身,伸手扯她,顺手就要一巴掌打在她头上,李金库却是一声低喝,扯开了白玉凤,又把李留弟推进院里,顺手把门带上了。

“这时候了,还有那心思?”喝走白玉凤,他又阴森森地溜了眼李留弟:“有收拾你的时候……”

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李留弟紧张地捏着指尖,又怕又慌,一时间只想冲出门去。

可是,她就是冲了出去又能往哪里逃呢?

嘴唇颤抖着,她眨了眨眼,瞬去泛上的水意,咬着牙冷眼看着屋里。

既然重回了一回,她绝不能再像上辈子那么窝囊。

想打我?来啊!看我这回还会不会再忍受……


天阴沉沉的,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哭声像原野里的风一样,呼呼的,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怵得慌。

9月18号,全国追悼会,二生产队上也在开追悼会。

这是李留弟两辈子加在一起,见过最大的场面,上千人一起哭,从生产队队部院里,再到队部外面的打谷场,挤满了人,人人胳膊上都戴着黑纱袖标。

甭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个时候人人都哭得惨痛,不只是悲伤,更有种像天塌下来的绝望。

李留弟也哭,哭的却是自己的命运,只要一想到以后可能会有的悲惨命运,她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凭啥啊!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她才不要死呢!

抹了抹眼泪,李留弟摸摸头,又摸摸屁股。

到底还是挨了揍,这还是因为要急着参加追悼会,才没下狠手,要不然这会她说不定趴在哪儿哭呢!

打我!好啊,你们打我,我打不过你们,可总有地方出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是小人,报仇自然时时刻刻。

抹着眼泪,看着人们哭着缓缓散开,李留弟没有跟在白玉凤身后走,而是落后几步,等着那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走过来时,用讨好的语气叫了声:“张美丽……”

听到叫声,小姑娘抬起头,有些嫌弃地白了李留弟一眼。

李留弟也不在意,只是凑到她跟前,笑嘻嘻地跟在她身边,就算是被从后头跑过来的一个小姑娘撞开,也巴结地跟着。

张美丽的爸是二生产队的大队长,生产队里讨好张美丽的小孩多着呢,李留弟从来不是其中一个,上辈子她觉得丢人,这辈子却觉得能用得上的人讨好就讨好了,讲啥骨气,说啥自尊,其实说白了,还不是自卑惹出的毛病?

凑不上前说不上话,李留弟也不急,只是瞅着功夫赔笑道:“美丽,你梳的辫子真好看!是学校里老师教你梳的?”

跟在张美丽身边的一个小胖姑娘一下就乐了:“哪个学校教人梳头啊?李留弟你傻啊?”

李留弟眨眨眼,有点记不清这是谁了,不过不管是谁,都不重要。

她只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张美丽,小声道:“真好看!要是再插两朵花就更好看了——刚玉华还说要戴花呢!我妈打她,说那花哪儿是谁都能戴的啊?就是——也不能戴啊……”

说到花的时候,李留弟的手往小礼堂里指了指。

一群小姑娘一下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花了,李留弟说的不是别的花,而是小礼堂里用真花扎的花圈。

这年头花圈多半都是用假花扎的,少有用真花扎的,但这场追悼花不一般,特意放了一对用真的黄白菊花扎的花圈,也亏得刚是入秋,要不东北还没地儿找这菊花儿呢!

按说,花圈是挺让人怵得慌的,可那是大人发怵,在小孩眼里,花就是花,就是花圈上的花,那也是花,尤其是对爱美的小姑娘来说。

更何况,张美丽可是听出李留弟没说出来的话是啥个意思了:“你妈是啥意思啊?是不是又拿我和李玉华比了?”

张美丽比李玉华大三岁,可上学却和李玉华是一个班的,一个人缘好一个学习好,在学校里老师就一整拿两个人比,李玉华也没少在家念叨这些个事儿,还偷骂张美丽仗着自己爸是场长欺负人。

李留弟心里有数,只要扯出李玉华来将张美丽,那是一将一个准,可这时候却是缩了缩脖子,好像啥话都不敢说似的。

张美丽回头瞅了瞅仍然开着门的小礼堂,掀了掀眉毛:“谁稀罕啊……”

“就是就是,谁稀罕?”小胖姑娘叫了两声,快步跟上跑开的张美丽。

李留弟也不喊,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看到张美丽停下脚步,在和一个生得壮实的孩子说话,她嘴角的笑就更深了。

张美丽找的是李铁蛋,李家大爷(大伯)李富贵的小儿子,也就比李栓柱大一岁,脑子却好使多了。

又懒又馋,一肚子小聪明,最重要的是生得壮,倒成了二生产队的孩子王一个。

慢悠悠地走过去,李留弟没听到张美丽说啥了,却听到李铁蛋小声说:“不好吧?要是让人发现呢?要是傻子还能……”

没有停下脚步偷听,李留弟的嘴角飞翘,心里乐开了花。

她就知道,张美丽不会自己跑去偷摘花,一准会支使李铁蛋,而李铁蛋呢!啥坏事都往傻子堂弟身上推。

天还没全黑,吃晚上饭时,白玉凤就找不着李栓柱了。

李留弟心里有数,却只装着啥都不知道,白玉凤急得拿抹布砸她:“还不快点去找找!要找不回来,你也别回来吃饭……”

懒洋洋地站起身,李留弟看一眼捧着饭碗冲她乐的李玉华,只是撇了撇嘴角。

出了门,先往右拐,李老大家的李铁蛋果然也没在,他大哥李铁牛,都已经二十的大小伙子了,倒是在和王桂花梗脖子:“我说的有啥不对了?咱家一家子都没文化,可不就得有个有文化的女人才中……”

这是要说媳妇了?!

李留弟探头瞄了眼就走,王桂花眼倒尖,在屋里头大声嚷:“看着铁蛋喊他回来吃饭……”

连应都没应,李留弟又往回走,周围几家挨家都去找了一遍,没多大一会功夫,倒有不少人都知道李家的傻儿子不见了,不只是他一个,还有几家的小孩也不知跑到哪儿疯去了,这眼看着就要吃饭了,哪儿能不着急。

到了最后,不只是李留弟一个出来找,还有几家半大小子或是大婶大娘的也出来抓人回家吃饭了。

不一会功夫,村里就到处是“XXX,回家吃饭了”的喊声。

李留弟掀了掀眉,忽然小声道:“会不会跑到队部去了?我刚跑过,好像听到里头有点动静……”

她才一说,立刻就有人“呀”了一声:“那哪是玩的地儿啊?没规矩……”

嘴上骂着,却迈开了脚,李留弟垂着头跟大流慢慢走进了队部。

小礼堂的门开着,还没进去,就听到小孩嘻嘻哈哈的声音,李留弟走在后头,先就听到一声暴喝,等她好不容易挤到里头,就看舞台上几个孩子傻傻地回头看过来。

张美丽头上戴着一朵黄色的菊花,小胖姑娘手里还拿着一朵白菊花要往她头上插呢!那头李铁蛋和王虎几个手里都捏着菊花,最要命的,是李栓柱,拿着两三朵菊花正在往嘴里塞,吃得口水直流。

“你们怎么敢啊?!”来找孩子的大人里就有人骂起来。

台上的孩子们也是慌了神,还是张美丽反应得快点:“不是我摘的……”

她倒没说是谁摘的,可她话音才落,李铁蛋就立刻接上了:“都是傻子摘的……”


听到“傻子”两字,李栓柱茫然抬头。

打小喊他“傻子”的多了,一喊傻子他的反应比喊他名字还来得快。

李铁蛋瞪大了眼,用手指着李栓柱:“就是这个傻子!我们刚才都劝他不要摘了,可他根本就不听,非得摘——你个傻子,居然敢破坏主席的花圈——打他!”

大声吼着,李铁蛋一把把手里的菊花砸在了李栓柱头上,头一个扑过去挥拳就打。

李栓柱都被打蒙了,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为啥突然打自己,除了本能的护着脑袋,就什么反应都没有了,只能哇哇地怪叫。

站在台下,李留弟摸了摸头,嘴角微翘。

你们打我,那我就让你儿子挨打挨得更惨。

“啧啧……”听到身边的怪声,李留弟慢慢转头,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长椅上坐起一个少年,正用古怪的眼神看她。

“小丫头够阴损的啊!”

扬起眉,李留弟没有吭声。

周志勋,这个人她认识。

外来户,虽然也是穿着有补丁的衣服,可脚下穿的不是他们这些乡下孩子穿的布鞋,而是一双旧旧的军绿色胶鞋。

听说,他父母是下放的右派、高知,就是他自己,大概也是那种传说中的优等生。

在前世,李留弟对周志勋印象很深,却从来没有过接触。

或许该说生产队的孩子们没有几个和周志勋有过接触的,一方面他父母身份不一样,早些年还常被批斗来的,大人都怕粘上边;二来却是周家的人和他们不一样,哪怕是在生产队住着,也被下放了,从背景上说还不如八辈贫农的他们好,可他们身上就是有种和他们不一样的气息,哪怕是周志勋这个不过比李留弟大个两三岁的孩子,也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就是因为这样的不一样,村里人也不大上前,交往更说不上了。

前世,仅有的几回照面,李留弟都是忍不住在心里头说:到底是大城市来的,长得真好看!怎么这么白呢?呀,晒黑了也这么好看……

那时候没想过别的,也没什么男女之情啥的,但小姑娘天生就喜欢看长得帅气的男孩,仅此而已。

这个长着一双丹凤眼,哪怕是笑也会有几分凛厉的少年,和她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后来她都不知道他离开去社改乡的胜利乡后又去了哪儿,但总之是和她不一样的人生吧?

就这样一个在她记忆里有些高深莫测的少年,突然说了这么句话,李留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周志勋就笑:“我看到你笑了……”

眨眨眼,李留弟故意反问:“我笑了?笑了又咋的了?”

虽说笑得有点不是地方,但仅凭一个笑就能认定是她使的坏?

她这一问,周志勋就笑得更深沉:“张美丽说要戴着花给李玉华看呢,还说要给李玉华的姐两朵,她不说花好看嘛,就给她,气死李玉华……”

这话像是张美丽说的,可——

“菊花能戴头上?”李留弟笑着抿了抿嘴,又反问:“你不是不是农场的人吗?”

周志勋脸上的笑一僵,看看李留弟,竟没有再问下去,就那么懒洋洋地爬起身,走出了小礼堂。

李留弟拍拍胸口,吐了口气。

她不算是聪明人,虽然背后里使坏,可那招儿太浅,连计都算不上,只要有心,不是看不透的,她还真有点怕。

不过周志勋从来不和生产队的人一起玩,更是总说自己不是场里的人,应该不会多管闲事把她的事儿说出去。

到底心里忐忑,回家时李留弟拖拖拉拉地跟在后头。

人一进屋,白玉凤就尖叫起来,几乎是嚎哭着扑过来抱住了李栓柱:“柱儿啊,你这是咋了?咋成这样了?”

又要来扯李留弟:“让你去找弟弟,怎么他被人打成这样啦?是不是你?一定是你,背着我打栓柱……”

李留弟跳开,尖叫嗓子嚷:“和我有啥关系?又不是我打的,你咋不问问就要打我?栓柱,你自己说谁打的你?”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栓柱一脸迷糊样,鼻涕拉瞎的,半晌才说出个“哥”字来,他的脑子不够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个为啥被打,只知道嚷疼。

“李铁蛋?”白玉凤听明白了,脸一下就拉了下来,扯着李栓柱就往外走:“走,他凭啥打你,我非得问个清楚!”

“妈……”李玉华跟着吼了声,又瞪李留弟:“傻子因为啥被打的?你没看着咋的?”

李留弟扬起眉,也不理会她,径自去捞大碴粥,干的早就被捞完了,水吧朗堂的全是水了,李留弟也不管那个,满满地盛了一大碗,先灌了个水饱。

看她还要再盛,李玉华伸手就扒拉,李留弟手一晃,粥汤点点溅在手背、衣摆上。

李留弟没放下手里的碗,用左手抹了抹衣摆,忽地一扬手,直接就泼在了李玉华脸上,亏得粥早就凉了,要不然李玉华那小脸非得烫开花了不可。

就是这样,李玉华还是吓得尖叫,反手抹脸,哪儿还顾得上找李留弟的茬,李留弟却是笑眯眯的瞅着她:“下回再瞎扒拉,可指不定我手里端着是凉水还是开水呢?李玉华,你听真了,你碰我一下我就碰你两下,你打我一下我就打你两下——总之,你要是得罪我……”

李留弟话还没说完,李玉华已经扭身跑了出去:“妈,李留弟打我……”

这就告状了!

也是,人都有能告状的地儿,谁让他们都有人心疼呢?

扬扬眉,李留弟小声咕喃:“我还没把话说完呢!要是你告状,害我挨打一下,那我就打你十下……”

虽然没有人听到,可李留弟还是小声笑了起来:不亏啊!一下换十下!

又盛了碗米汤,她端着碗出屋,就站在木栅栏墙旁往右边院子里张望,都不用拢着耳朵听,就能听到白玉凤在大声吼:“再咋的,我们家也就栓柱一个独苗苗,咋的,他脑子不好使你们就不当他姓李是吧?居然还让你们铁蛋打他?!大哥、大嫂,你们这是想逼死我们娘俩咋的?”

扬了扬眉,李留弟偷笑,看到李玉华跑过栅栏,就笑着叫了句:“慢着点吧,这会儿谁有闲工夫搭理你啊!”

李玉华脚步一顿,扭头隔着栅栏看看李留弟,还是冲进了屋里:“妈、妈……”

这时候白玉凤正吵得脸红脖子粗还真没空搭理李玉华,扯着王桂花,她尖声叫着:“你今个儿不给我个交待,没完……”


隔着栅栏,离得又有点远,李留弟看不清里头闹成什么样,可是光听吵架声,就已经脑补出一场大戏。

王桂花绝不是省油的灯,就算是白玉凤年轻着几岁,却也讨不着好,两人撕撕巴巴了半天,倒是白玉凤被甩开了。

不只是甩开白玉凤,王桂花还尖着嗓子骂:“你疯了还是脑袋让门弓子抽了?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你跑这闹来?你也不想想,你家柱子那样儿,你以后还不得靠着我们铁蛋养老啊!”

“你啥意思?我有儿有女,靠你家铁蛋啥?王桂花,你别往别地方扯,今个儿柱儿不能白挨打了!你看看他这脸,肿得连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连腿都有点瘸了,还不知道伤到哪儿了呢!不成,你少说也得拿五块钱出来给柱儿看病……”

眉毛一掀,王桂花冷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为了钱!你当你家傻儿子是金子打还是银子做的?还五块钱,我们家老爷们可没当有油水的那会计,就一个穷农民,可没那个钱给你那金贵儿子看病……”

“好!你不给钱是吧?那、那我就打回来……”白玉凤一跺脚,扑向一直躲在一旁不吭声的李铁蛋。

王桂花怎么肯让她打到自己儿子,一把扯住白玉凤的衣领,撕打在一处。

李栓柱懵懂,进了屋就一直窝在一旁傻看着,这会听到自己亲妈亲叫,竟也知道亲疏,扑上去抱住王桂花的大腿一口咬下。

王桂花一声尖叫,也顾不得白玉凤了,一扯李栓柱的衣领,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

她和白玉凤撕打时,还知道留手,可打李栓柱却是用了劲儿。

李栓柱虽然是个男孩,平时又吃了睡睡了吃,除了玩没半点愁事,长得比同龄孩子高壮,但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被王桂花一巴掌掀倒在地,“哇”的一声就哭了。

后头的李铁蛋更是扑上前来一脚踢在李栓柱身上:“我让你咬我妈……”

白玉凤一声嚎叫,母狮一样扑过来揪着李铁蛋就打,王桂花也扑了上来,两个女人你撕我我扯你,脚下不稳,也不知是哪个先摔倒的,两人滚在一处,手还是仍旧往对方脸上挠去。

李铁蛋摸着脸上的抓痕,又气又恨,抬脚就踢了李栓柱两脚,又去瞪看他的李玉华:“咋的?要告状?”

李玉华眨眨眼,忙摇头,还赔了笑脸:“铁蛋哥,我和你好……”

哼了一声,李铁蛋仰起头也不说话。

李栓柱“哇哇”大哭,哭得李玉华有些心烦,用手推了下他的脑袋,没好气地骂:“傻子,别哭了……”

她怎么这么倒霉,别人家的哥哥都会帮着妹妹,就只有她,摊上这么个傻子做哥哥,被人欺负没人管,还得被人笑话。

“你们这是干啥啊?”屋里正打得欢,外头有人迈进屋来,一看就蒙了。

王桂花抬头,冲着进屋的半大老头“呸”了一声:“李富贵,你弟媳妇都欺负上门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就看着我挨打是吧!?”

半猫着腰,李富贵的小眼睛磕巴磕巴的,怎么看怎么委琐。刚李留弟一看到他进院就先猫了腰躲在栅栏后头,这会正啐:“臭不要脸的老色鬼!怎么不让车压死了……”

“说啥呢?”冷不丁后头有人说话,李留弟忙回头,看进院的李金库脸上还红通通的,之前追悼会后,队长带着几个队部办公室的一起走的,李金库是会计,自然是一起走的。

看他脸上红通通的,也知道八成是队里食堂吃香的喝辣的了,早几年队里吃大锅饭,食堂里全是做的大锅饭,这两年不兴吃大锅饭了,那食堂就改成了小灶,上头来领导或是队里有个什么大事,李金库多半都能凑上一脚,有时候还会带点剩菜啥的回来,不过带回来的东西都没李留弟的份就是了。

被逮着说坏话,李留弟也有点怕,涩缩了下,小声道:“铁蛋哥打栓柱,妈去评理——好像大娘在打妈呢!”

“啥?”李金库一下就炸了:“反了他的天啦!”

低骂一声,他拨脚就往右边院去了。

两兄弟这院子原本是一个大院,就是房子有一面墙还是共有的。

爹娘在世的时候偏心老大,分给李富贵家的院和房子就大些,对这,李金库心里不是没有怨言的,等到他成了生产队的会计,大哥有个啥事得求着他时,他才觉得得意了些。

被大哥奉承着,迁就着也习惯了,突然听说大嫂居然还打自己媳妇了,李金库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也是喝了酒,还带着点酒劲儿,脚步跄踉地冲进李富贵家,话都没说,兜头就给了李富贵一下子:“咋的?这不是求着我给你们多记工分的时候了是吧?!”

被兄弟当头就来了一下子,李富贵也是又气又恼:“你干啥呀?!嚷嚷啥嚷嚷?我这不也该回来吗?咋的,你媳妇都打到我们家来了,还不兴你大嫂还手啊……”

“呸……”一张嘴喷一口酒气,李金库指着大哥的鼻子就开骂,那头白玉凤也挣脱王桂花,过来扯住李金库:“当家的,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娘俩儿可是要被人打死了……”

“我看谁敢?!”李金库大吼一声,护着媳妇横声道:“我看这家里头谁敢动一下的……”

气个半死,李富贵却只能拦下直跳脚的王桂花:“你这是干啥呀,金库,咱们亲哥俩,你喝多了就回家睡去,在这儿耍啥横啊……”

李金库两眼都红了:“谁?谁打的我家柱子?铁蛋,是你吧?”说着话,李金库一个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李铁蛋机灵一闪,却还是被扫着了,左边半张脸立刻就红了。

王桂花“嗷”的一声就往前扑,要不是李富贵扯得紧,一爪子就得把李金库挠花了脸。

“李金库,你他妈的不是个东西,打我儿子……”王桂花跳着脚骂,又抽李富贵:“你是不是男人?是不是男人!?”

“这是干啥呢?”正闹得不可开交,外头一人闯进门来:“嚷嚷啥呀?都黑了,还嚷嚷,那么大声,是不是怕外头听不清楚啊?要不我给你们把门开开……”


冷着脸的是李家大儿子李铁牛,虽说之前因为全民革命耽误上学了,文化水平不高,但身强力壮,能吃苦,脑子活,在生产队里做拖拉机手,侍候着大队上的唯一一辆拖拉机,在年轻人里头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这么一进屋就冷下脸,倒是让王桂花突然就安静下来。

李金库也扭头:“谁?谁在外头看热闹啊?!”

“还能有谁呀?我看王婶都想进院啦!再吵,她可就来‘劝架’了!”李铁牛哼哼两声,还真是拿捏对七寸了。

都怕丢人,怕让人看了热闹,直接就消停了。

李铁牛看看李铁蛋,眉毛掀了掀,看得出是有些生气,但却没和李金库翻脸,而是问铁蛋:“你为啥打栓柱?那是你弟,有啥事你不得帮着他?咋还打他了呢?总是有啥原因吧?”

他一开始问时,李铁蛋梗着个脖子,等听完了,态度却好了:“哥,我咋可能无缘无故打栓柱呢!今个儿是栓柱太不像话了,你知道他干啥了?居然摘了花圈上的花……”

李金库听着不对头:“啥花?啥花圈上的?”

“还有啥花?就是追悼会上的花圈呗!”李铁蛋瞪大了眼:“要不是我打了他,又说他就是个大傻子,屁事不懂,二叔,你当栓柱还能回来啊!”

李老大一家子都不傻,铁蛋这么一说,王桂花就跟上了,尖着嗓子嚷嚷起来:“他咋能干那事?居然敢摘追悼会上的花圈?那是要挨批斗要游街了啊!”

白玉凤一听就蒙了,也顾不得再吵,扯着李栓柱护在身后,辩道:“啥啥啥呀?我家栓柱就是一个傻子,他知道个啥?凭啥还游街?再说了,他都被打成这样了……”

心疼地摸摸李栓柱的头,她扯着人往外走:“柱儿乖啊,妈带你回家吃馒头去……”

王桂花哼了一声,在她屁股后狠狠地唾了口口水:“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妈……”扯了把王桂花,李铁牛沉声道:“二叔,今晚上这事就别往外说了,要让别人知道柱子做的那事儿,谁管他傻不傻啊?那年那谁家那谁……”

李金库也让这事儿吓得酒都醒了,忙不迭地截了李铁牛的话,一口一声答应,又赔了笑:“大哥,都是我的错,回头我让留弟送点吃的过来给铁蛋吃啊!”

也不多说别的,讪讪地退了出去,看到门口抻着脖子看热闹的老乡,用手挡着脸就回了自家院。

“真是了,这就完了?”外头还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

李金库又气又怨,进了屋一巴掌打在李栓柱头上。

白玉凤忙护孩子:“你干啥?发啥酒疯?”

“我发酒疯?都是你生的儿子,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傻子……”

脸涨得通红,白玉凤憋了半天半天还是一声嚎了出来,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她大声骂道:“啥叫我做了孽?这儿子不是你们老李家的种咋的?孩子就我一个人生出来的?咋的,儿子生下来活不长怨我,生个傻子还怨我,我就是专门给你背锅的啊?你咋不说,我生的玉华多聪明又乖巧呢?李金库,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了,凭啥有啥事都往我身上推……”

白玉凤扯着李金库吵,李金库却是忽地起身,一把攘开白玉凤,吼了声:“说个屁说,生孩子,老娘们的事不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留弟,去,看锅里还有几个馒头,给铁蛋送过去……”

李留弟答应一声,真的去了灶房拿馒头,白玉凤嚷着不让拿,被李金库一巴掌乎在炕上下不了地。

李留弟跑到灶房,老实不客气地先操了个馒头咬在嘴里,这才拿盘子捡了两个大馒头。

这时候的馒头还不是全白面的,黑面白面两掺,不过个头大,不像以后馒头店里价越来越高,馒头个头越来越小,现在的大馒头蒸得开花,一个足有二大碗碗口大。

李留弟连咬好几口,就有些撑到的感觉。可就是撑着,也不把馒头放下,喝了口凉水,硬是梗着脖子把馒头吃完了。

端着盘子出去,屋里头两口子还没打完,李玉华蹲在门口门槛上,阴着张小脸。

李留弟歪着脑袋想下,就走过去:“我都说了这会儿没人理你……”

李玉华立刻抬头,狠狠地瞪着李留弟,李留弟哪儿怕这个,反倒笑眯眯地道:“其实也不完全怪你,谁让栓柱是个傻子呢?这会你被人笑是他的错,等以后你长大了要嫁人,别人怕你带这个傻哥哥不敢娶那还是他的错!可有啥办法,你是他亲妹妹,你不管他谁管他?”

“你胡说八道!”李玉华脸都青了,瞪着李留弟咬牙:“你劲瞎咧咧!我妈说了,我聪明,以后还得上高中,进城工作,嫁到城里吃商品粮,谁管傻子啊?”

虽然才八岁,可小姑娘已经知道什么是好赖!

有个傻哥哥被人笑就是坏,嫁到城里吃商品粮,做不用下地的城里人,那就是好!

李留弟呵呵笑,眉毛一扬:“你长点心眼儿吧!要不信我说的,就听着……”

她可没撒谎,她逃出李家后,白玉凤两口子可不就是把傻子压在李玉华身上了。

就算是李玉华长得好看,人聪明,可有这么个傻哥哥,谁家都嫌是累坠,不肯要。后来白玉凤一咬牙,想用李玉华给儿子换个亲,事儿才一漏信儿,李玉华就跑了,几十年都再没个声信,没几年,李栓柱也因为自己犯混大雨天里跑到江里去摸鱼淹死了……

想到以后的那些事,李留弟忍不住叹了口气。

恶人总是有恶报,要还按着上辈子的走向,李家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她倒真也不用那么记恨着,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事。

站起身,她也不理会李玉华,端着盘子进了李老大家,还没进屋,就听到李铁牛在叫:“甭说别的,说那多有啥用啊!你们就说拿不拿钱给我说媳妇得了,今个儿我都不听别的,就一句话的事,也不难犯不着扯东扯西的……”


之前李留弟来找李栓柱时,就听到李铁牛说这个,现在还在说,看来这个铁牛是真的想娶媳妇想得不得了了。

王桂花对别人横,可是对自己儿子就和一团面似的,软得很:“铁牛啊,不是妈不想给你娶媳妇,实在是家里拿不出那个钱。你就说吧,你二叔那还是在生产队当会计呢,不也是按工分拿东西?咱们家更是,一年到头就指着工分过日子呢!还两百块钱,妈上哪儿给你整去啊?就是十年不吃不喝,那也攒不下来啊!”

李铁牛闷着头不吭声,王桂花就又柔声劝道:“铁牛啊,妈知道你喜欢那个孙燕,妈也喜欢。水灵灵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啊?可是你想想啊,她不是咱们生产队里的人,一个知青,还不成天想着怎么回家?现在说是活动活动想去公社话务室上班,可妈寻思着,那孙燕哪怕就是去了公社上班,那也不带留在咱公社上的……”

王桂花说没钱,李铁牛只是拉着脸,这一说到孙燕,李铁牛立刻就火了:“妈,你啥意思?你就是看不起我,觉得孙燕不带诚心和我过日子呗?”

抿了抿嘴唇,王桂花没说话,可她不说话,那意思也很明显了。

从城里来的知青个顶个的好看,还都有点文化,要说的确是比生产队里别的姑娘来得可人疼。知青点女宿舍那边,打从女知青入住,生产队里那些年轻小伙子就总在附近晃悠。

可是再可人疼,再招人稀罕,这些姑娘能有几个真心留在农村呢?这不,前年一说能推荐上工农兵大学,那些知青就都削了脑袋尖地想挣到名额,可惜名额太少,他们二生产队总共就只捞到一个名额,孙燕那是没得到名额,要是得到名额了,还不早就走了,怎么可能搭理自己家这个傻儿子?

照王桂花想,就是现在答应李铁牛求婚也不过是个幌子,要真有那意思,光身也嫁进来了,咋还能一张嘴就要两百块钱呢?

孙燕当自己是谁呀?下乡的年头晚了,到他们生产队就和他们这些农民一样都是赚工分的,又不像头两批下乡到农场、建设兵团的算职工计工龄还开工资。

除了模样长得好,别的样样儿也没见多拿得出手,又懒又馋又爱要东要西的,王桂花还真不大喜欢。

现在这样,分明就是想让儿子拿钱找门路把她调到公社去,等到了公社,这孙燕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就不和她家铁牛好了都说不好,既然这样,干啥她还要拿钱呢?

王桂花想得好,可是李铁牛却是火气更大了。

“好、好好……你们都看扁我,觉得我留不住一个孙燕是吧?!”

一直坐在炕边上抽旱烟卷的李富贵抬起头,吧唧了下嘴:“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别和家里要钱,自己个去把那小娘们娶回来啊!那样,爸还佩服你……”

忽地一下跳起身,李铁牛呼呼喘着气,狠狠瞪了眼李富贵,扭身就走,把门摔得震天响。

“这个小畜牲……”屋里头李富贵吼,顺手一只鞋丢了出来,正好擦着李留弟的脸边飞过去。

唬了一跳,李留弟缓了缓心神,到底还是捧着盘子进屋了。

“大娘,我爸让我送两个馒头来……”一进屋,李留弟就把目光定在王桂花身上,尽量不去看炕边的李富贵,可就是这样,她的心还是“砰砰”地乱跳。

“哟,送馒头来了!铁蛋,快起来吃馒头了……”王桂花拍了拍赖在炕里的李铁蛋,却没有伸手接盘子,瞄了眼撇撇嘴:“你爸真小扣,就这馒头才两个,给谁吃啊?”

这年头副食少,个个吃主食都能吃得很,要是搁在做活的男人身上,这大馒头一顿两个都未必能吃饱。

李留弟也不说话,看王桂花不接盘子,只能往炕边走了边,把盘子放在炕桌上:“大娘,你拿盘子捡了,我还得拿盘子回家呢!”

王桂花一撇嘴,起身往灶房去了。

李留弟想跟出去,冷不丁的李富贵手一伸,抓着李留弟的手了。

好像是被鬼爪子叨住,李留弟一个哆嗦,甩手挣开,厉声喝问:“你干啥?!”

李富贵翻翻眼皮,一张嘴,一口黄板牙,浓重的口臭味里还带着让人恶心的烟味:“啥干啥?死丫头瞎咋呼啥?!”

狠狠地瞪着眼前有点驼背,一张脸永远都像没有洗干净的老男人,李留弟的手都有些发颤:老不死的!你怎么还不死?!还不死?!

要是这世上杀人不犯法,她第一个杀的就是这个老不死的淫棍!

也不知道这老不死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那歪心思,她当年要是更警醒点远远躲着就好啦!

咬了咬牙,鼻间嗅着那让人恶心的烟臭味,李留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神思有些恍惚,就好像又回到那个让她恐惧的时刻,那张臭乎乎的嘴一个戏在她脸上蹭啊拱啊的……

“呃……”太恶心了,李留弟捂着嘴,差点就把刚吃的馒头都吐出来。

王桂花正好从灶房转进来,尖着嗓子骂:“死丫头,还不滚出去,把我地都弄脏了看我不打死你……”

顾不得拿盘子,李留弟捂着嘴冲出屋去,等逃出李老大家的院子,才觉得又能喘气了。

老不死的王八蛋!这回你敢再碰我试试……

咬着唇,狠狠瞪着李老大家,李留弟捏紧了拳头。

早晚有一天得收拾那个老不死的……

“李留弟……”猛的一声吼,李留弟吓得一哆嗦,还没动,一只手就伸过来拧住她的耳朵。

白玉凤揪住李留弟的耳朵,恨恨地骂:“盘子呢?你把盘子也吃了?!嘴咋那么大,馋得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几辈子没吃过了……”

捂着耳朵,李留弟拧着眉却没吭声。

被拧耳朵的是她,可是这骂的可不是她。

前世年纪是真小,听不出啥叫指桑骂槐,要脸怕羞,只要一被骂整张脸都通红一片。可现在她却已经会听话了:这骂的饿死鬼,可不是她,而是王桂花他们。

果然,白玉凤都还没骂完,李老大家里就传出王桂花的破口大骂:“嘴让谁给撕烂了,说话漏风——骂谁呢?还敢——呜呜……”


后头就没再传出什么,显然王桂花是被什么人把嘴给捂上了。

白玉凤得意地掀了掀眉毛,啐了口:“量你也不敢……看啥看?!还不取盘子去……还桂花香千里呢,我呸,臭个十里八乡才真……”

慢吞吞地蹭进了李老大家,李留弟听到后头的骂声,嘴角不禁扯了下。

虽说是亲哥俩,可其实两个老李家的矛盾真不少。

李家两兄弟上辈子还合伙打过她,对外更是一等一的合心,可是现在李留弟细想,就想撇嘴了。

真有那么合心?!呸,要是真合心,白玉凤和王桂花还能掐架,掐起来的虽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妯娌,可要不是兄弟间本身就有矛盾,妯娌俩个又怎么能掐起来呢?

当初分家时,白玉凤就觉得公婆不公,偏向了老大家,一是她家的房子少了间,院子少了一溜,再一个那好家具不都先可着老大家了?

她倒不想那时候李家老两口没过世是住在老大家的这事儿。

除了分家的事儿,还因着白玉凤一连几个小子都没站下,等生了个李栓柱,偏偏又是个傻的。王桂花时隔多年再生,还是个小子,一家两个小子,大的都成人了很能帮家里手,就更把白玉凤家衬得快没了。

也不知到底是谁说的那样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李老二家就生了个傻儿子,等以后他们老了还不得指着老大家的两个小子替他们养老送终?

我呸!哪儿那么不要脸的!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惦记上我们家的东西了……

白玉凤不是一次两次在家这么骂了,因为这,更对老大家不满。

而在老大家看,当年李家老两口把老二送进城做学徒,却把老大留在家里务农是最大的罪。

看看,要不是老二进城做过小半年学徒,哪儿会打算盘?又怎么会现在还成了生产队的会计呢?

就因为老二做了这个会计,他家只能一昧讨好,在老二面前低声下气,这哪像是做大哥的?还不如做孙子呢!

李留弟进屋拿盘子,王桂花阴沉着脸,还拿眼剜了李留弟两眼。

李富贵却道:“和孩子撒什么气?留弟啊,别理你大娘,大爷这还有把菇莨……”

他话还没说完,李留弟已经一把抓起盘子,扭身出了屋。

她怎么肯往李富贵身边凑?就算老不死的现在没动那个心思,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害她?只要一看到他那张脸,她就觉得恶心。

“死丫头,你讨好老二家讨好得惯了是吧?连个死丫头你也热脸去贴冷屁股……”

把叫骂声甩在身后,李留弟几乎是一气跑回家的。

才一进家门,一个东西就迎面飞来,李留弟闪得快,倒没被打中,胳膊肘却是一下撞在门框上,手里的盘子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小兔崽子,你手折了还是咋的?”

白玉凤拎着扫炕条帚就过来了,还没等碰着李留弟,李留弟就尖叫起来:“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主席你老人家睁睁眼啊,你这才没,反动派就要打死人了!”

“谁反动派呀?你瞎咧咧啥?”白玉凤厉声骂着,手里的条帚疙瘩狠狠地落下,抽在身上生疼,李留弟惊声尖叫着往外冲,一头撞倒了过来拦人的李玉华,直接冲到院子里嚎起来。

在炕上躺着醒酒的李金库忽地一下坐起来:“有完没完?大晚上的,你让她喊啥喊?让人听着好听啊?干咋玩艺呢?多大了,还傻了巴唧吃脚……”

正捧着臭脚丫子啃的李栓柱傻乎乎地抬头,还没直起身就被李金库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生了这么个东西……”

“你又打他干咋?还嫌他挨打挨得不够啊?”白玉凤也顾不得再去打李留弟,丢下扫炕条帚去哄咧嘴大哭的李栓柱,又喊:“留弟、留弟,还不进来收拾?!”

李留弟抹了把脸,歪着脑袋斜了李玉华一眼,才进屋。

蹲在地上收拾盘子碎片,她抬头,看到李金库阴着脸抽香烟。

9分一盒的经济烟,虽然便宜,却不像李老大一样抽自己卷的旱烟,因为这个,李金库一直觉得比自己哥高人一等。

白玉凤细声轻语地哄着李栓柱,和李金库一样,根本就没拿眼看她。

在这一家子人眼里,她就是个透明的,根本不值得一看。以前李留弟觉得屈,但现在觉得正好。

捡起白玉凤刚才用来砸她的鞋,李留弟放在炕边地上,好好地摆正了,却顺手拈了一小把瓷盘碎片塞进了鞋里。

转身拿着撮子出了屋,才没多大一会,就听到白玉凤一声尖叫:“死丫头,留弟,你怎么干的活儿?”

翘起嘴角,李留弟仰头看看头顶灰蒙蒙的天,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李玉华从炕琴里摸了块中秋时剩的半块月饼,背了碎花布拼的小书包出门。

三个孩子,就李玉华一个上学,李栓柱是智商不行,李留弟却是白玉凤不想供。

上辈子李留弟也不是没有争取过,甚至还闹到生产队办公室过,那时候的生产队张队长还帮着李留弟说过话,可白玉凤一句话就把人堵了回去:“家里穷啊,没那多余的钱,要不,队长,给我们家老李开工资吧!只要开工资我一准把留弟送去上学。”

这年头,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这一说,要上学,那就得缴学费、书本费、各种杂费,再加上要去公社念书,从生产队过去要走一个小时的路,中午不能回家吃饭,还得带午饭,到了冬天学校里烧炉子,学生得带木绊子、捡牛糞,一年开销下来少说也得几十块。

就算是张队长有心帮李留弟,也不好说自己帮着出这份钱,更不用提生产队里就连他都是按工分分东西的,上哪儿有啥工资啊?

李金库抱怨白玉凤不该开罪张队长,可过后也一样没有让李留弟上学的意思。

这么一来,李留弟上辈子就几乎是个文盲,自己自学那点儿根本啥用都不当,顶多是能认自己的名,会算个帐,不至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罢了。

这辈子,李留弟说啥都想做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可是上学这一途径不大可能了,就只能另想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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