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和目光探出去,落在春娘身上。
春娘相貌算不上美,只有几分清秀,长手长脚,确实有舞姬的样子。
只是对一个孕妇而言,她太过瘦弱了。
她上得堂来,比那青蔻更为畏缩。见到墨俭沧,竟是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清和搜寻自己的记忆,或者说是原身的记忆,回想与这春娘相关的点滴。
她本是某著名高校的计算机系博士,眼看快要毕业。
却在实验室猝死,一朝穿来这个奇怪的地方,成为这怀宁侯府的当家主母。
她穿来时便是这位谢氏嫡女被妾室暗害,推入湖中。
如今已过了将近一个月。
在她的印象中,自成婚以来,她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位春娘。
“人人都叫你春娘,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二月春。”
二月春?
这是什么名字?
谢清和狐疑地瞥一眼她那位夫君。
春娘本是宫中舞姬,墨俭沧宫宴之后将其带回,说是陛下亲赐不可推辞,便收入房中。
墨俭沧自春娘进来便有几分紧张,时不时将目光探向谢清和。
听她问起,忙解释道:
“她本是掖庭罪奴,被皇后娘娘看中才做了舞姬,想来没有什么正经名字。”
春娘低声说了自己的来历:“奴婢不知父亲是谁,母亲生下奴婢就过世了。“
“奴婢原只有个编号,叫已未三十七号,五岁时乐坊来人说我是跳舞的苗子,就选去做了舞伎,给起了个艺名……叫二月春……”
谢清和怔了怔,她到底是现代穿来的,没见过旧社会的残忍。
在她的时代,即便是罪犯也是有名有姓的。
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恐怕在他人眼中,也不算得是个人。
她目光沉了一沉,终是叹了口气。
“我落水那日,你为何会在湖边?”
“是……卫国夫人身边的掌事姑姑,约奴婢见面的。”
谢清和心中一凛,卫国夫人是墨俭沧的长姐墨俭声。
“卫国夫人为何见你?”
“卫国夫人……关心奴婢的胎,每个月都遣人来问问……”
谢清河心中一动,抬眸望向墨俭沧,却发现他竟一直盯着自己。
她不欲与他对视,又转回视线。
“青蔻可知道你与人相约之事?”
春娘只摇了摇头。她在这府里一直谨小慎微,从未关注过别人,只能道:“奴婢……也不知。”
墨俭沧见她那双潋滟星眸移开,眼底没有一丝一毫情绪,不免有几分失落。
他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是每月相约,那便是有固定约见的日子和地点。
若是青蔻或者府里其他人有心,自然是能打听到的。
便可借此将谢清和引过去,加害于她。
他心下更觉沉郁。
他不过离家半年,府中竟败乱至如此境地。
他虽未来得及与谢清和圆房,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当家夫人,竟被人在他府中阴谋算计,险些丧命。
背后筹谋此事之人,显然未将他放在心上。
谢清和眼神却只落在春娘身上:
“二月春不像正经名字,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她心下猜测,害她之人多半是那青蔻。
青蔻满口谎言,连身份都是编排来的。
无论是谁,将青蔻故意安置在她身边,想来不单纯是要恶心她,害她性命,才是主要的目的。
至于春娘……她并不想为难眼前这个可怜女子。
春娘面露惊喜,谢清和颇有才名,且能得金陵谢氏嫡女赐名,是何等的荣耀。
她也顾不得肚子,连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颤道:
“奴婢,自是不胜欢喜。”
谢清和思忖片刻:
“你无父母,也无亲眷。若天地之间,能容得你这一抹春色,便是你的造化了。”
“叫容春,如何?”
春娘喃喃念叨好几声:“容春、容春……”
却不禁泪眼迷蒙。
她懵懂活了一十六载,身如浮萍,至今,终于有了个像样的名字,终于……算个人了。
她再度向谢清和拜谢,似是终于有了几分勇气,用进屋以来最响亮的声音道:
“夫人!“
“那日,不是我推夫人下水的。是那青蔻!”
“我看的清清楚楚的。夫人,奴婢只求能活着生下孩子,奴婢不曾害人。”
谢清和打发走了春娘,她同样将春娘禁足,身边只留了一人服侍。
她虽有猜测,却没有证据。
便打算将二人先拘着,待找到证据,再处理这二人。
她再次抬眸看向墨俭沧,她这位夫君依然盯着她,只是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探究意味。
谢清和轻轻喘了口气,自她落水之后,身子一直不好。今日这番局面颇为消耗她的体力。
不过还好,事情快办完了。
她自怀中拿出一沓纸册递给墨俭沧。
“这是我查来的春娘的脉案,还请侯爷给我一个解释。”
墨俭沧接过那脉案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春娘已有孕八个月……
可这春娘,进府也才半年。
谢清和嗓音清润婉转,说出的话却十分犀利: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婚前,侯爷便与宫中舞姬有了首尾。”
“要么是春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侯爷的,侯爷是被人戴了绿帽子。”
“侯爷,我该信哪种?”
谢清和自穿来以后,见这怀宁侯府又是怀孕的小妾,又是难缠的婆母,颇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但过不了几日便意识到事情很是不对,派了得力的丫鬟细细查来。
果然,一个小妾是冒充的!
另一个小妾肚子里的孩子竟不知是谁的!
这怀宁侯府可真有意思。
只可怜那原身,为了这些事日日哭泣,憔悴不堪。
墨俭沧攥着那些纸册,手心微微出汗。
他没想到谢清和竟这么快探得如此隐秘之事。
春娘是他带回来的,带回来时,他便知道春娘已经有孕。
他背过身去,起身走了几步。右手拇指扣在一枚翠绿色的扳指上,细细摩挲着。这扳指是怀宁侯府家主的象征,世代相传。
最终道:“我是受人之托,才将春娘藏匿于府中。”
“这孩子确实不是我的,只是我不能说出孩子父亲的身份。”
“如当初去谢府求婚时所言,我既无同房,也无姬妾。”
“墨某立于世间二十三载,内宅之中,便只有你这一位夫人。”
谢清和闻言也不由有些惊诧。
她并不关心他房中有几位内宠,她穿来之后,也并未视他为夫君。
只是他此刻语气,竟有几分立誓的意味,似要向她证明些什么。
她不欲与他过多拉扯,将话题扳回正途:“此事还有谁知道,老夫人可知道吗?”
墨俭沧摇头:“应是不知。”
“那卫国夫人呢?”
“长姐……一向聪慧,又了解我的性情,知道我不会在宫宴之时碰什么舞姬,可能猜到了几分。”
“好!”谢清和不再多问。
她并不怎么在意墨俭沧这些小妾孩子的事。之所以要查,无非是要保证自己有个安全的生活环境,不想再遭人暗害。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和离书,递给墨俭沧:“侯爷将这个签了,咱们就算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