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和如此揣测,其实很不合逻辑。
这世间刻薄难缠的婆母不在少数,可大多数也只是为难儿媳,耍耍做婆婆的威风。
内里还是会将儿媳当做自家人,为家中繁衍子息,操持家业。
严重者也不过逼了儿子休妻,闹到出人命的,实在骇人听闻。
且对墨俭沧而言,能迎娶谢氏嫡女为妻,对他家族事业皆颇有助力。
可若是谢清和死在怀宁侯府,结亲不成结了怨,对谁都没有好处。
谢清和口气分外认真:“母亲,我也知此事颇不合理。可我思来想去,排除了诸多可能性,也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卢氏眉目中射出锐利光芒,卢家武将出身,一家子儿女颇有几分锐气,若这怀宁侯老夫人当真要谋她女儿的性命,她定不会放手不理。
“清儿,我观那墨俭沧行事,他并非愚孝之人。既然他与你约法三章,答应护你周全,你便先按兵不动。”、
“怀宁侯老夫人之事,待母亲为你细细查来。”
卢氏说到此处,又笑道:“真若和离也不怕,你卢家的二表哥还念着你呢。”
“乐儿见你成婚,郁郁不乐,竟离家出走做了江湖游侠。你若与那墨俭沧真的不成,我便一封书信,将乐儿召回来,让他娶了你。”
谢清和越听越觉得离谱:“二表哥?那个大乐子?他念着我?”
“母亲,你肯定是被他骗了,他只怕早就想离家出走做江湖游侠了,这是拿我当借口呢。那大乐子他……”
“行了,什么大乐子。”卢夫人不悦地瞪着女儿。
“小时候那样浑叫也就罢了,你二表哥说出去也是响当当的范阳卢氏嫡子,一口一个大乐子,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谢清和撇撇嘴,这位二表哥卢时乐自小与她一起长大,两人相处了多少时光,就吵架拌嘴多少时光。
这“大乐子”的外号,也是谢清和亲自取的。
卢家与谢家比邻而居,两家既有姻亲,更是通家之好。
卢时乐与谢清和年岁相近,少时便在谢家与谢清和一同学琴棋书画。
偏偏两人颇不对付,动辄吵架拌嘴。卢时乐最喜欢翻墙过来捉弄谢清和,谢清和则最喜欢跑到卢家告状。就连两家的门房都对二人见怪不怪。
只要看见谢清和拎着小裙子气势冲冲地跑进卢家,门房下人们就知道,二少爷又要挨板子了。
以至于谢清和完全无法想象卢时乐喜欢任何女子的样子,一想到他会念着自己,就一阵鸡皮疙瘩。
谢清和心下藏着事,一路顺着游廊前行,竟也没看路,转过一道弯,迎头撞上一个宽厚的脊背。
抬眸一看,便是她的夫君墨俭沧。
墨俭沧见她撞得额角一片红,忙抬手给她轻轻揉着,笑道:“怎得不看路,可撞疼了吗?”
即便是隔着衣料,谢清和也感觉得出,墨俭沧虎背虬筋,肌肉极其结实,撞得她脑瓜子生疼。
她不习惯与墨俭沧如此亲昵,也只能咬牙忍着,只称:“无妨。”
墨俭沧笑意更甚,并不揭穿她,只是牵起她的手,面露微笑向园中看去。
只见三哥谢永与谢清和的小妹采和在逗弄一只鸟。
那鸟养在笼子里,有小猫一般大小,通体呈暗褐色,爪健有力,尾长而宽。
三哥看见谢清和招呼:
“妹妹快来,看看我新得的金雕。”
谢清和狐疑地看看墨俭沧,她感觉这金雕和墨俭沧有关。
果然他微微一笑:“这是我在边塞猎得,便带了回来送给父亲。”
谢采和一听这话,立即抗议:“三哥!谁说是你的了?这明明是二姐夫送给父亲的!”
“我驯了就是我的,只要这雕认了我,便是父亲也抢不走了!”三哥谢永嚷着,抱了笼子便跑。
墨俭沧笑道:“这雕一窝两只,都是幼鸟。我回来路上驯了一路,咱们府上那只已快要驯好了。“
“这只要送给父亲,我便令人蒙了眼还未驯过。”
谢清和也不禁莞尔,这墨俭沧还挺会投其所好。
谢家是江南人士,数世累积,无论什么富贵之物都不放在心上。哪怕是皇宫里没有的,只怕谢家也是有的。
金雕这种猛禽,非天地广阔之处不可有,江南还真不易得。
传闻金雕若驯得好了,可通人性,对主人极为忠诚,一日可达千里。
也难怪三哥如此喜爱。
墨俭沧见她夫人莞尔一笑,似寒冰乍破,竟有春花盛放之感。
他不免心中一动,将谢清和纤纤素手又握紧三分:“夫人,咱们去宴上吧,莫让岳父大人久等。”
谢家家主谢谦德,白面微须,鬓发花白,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江南名士顾盼风流之态。
几轮酒菜下去,谢谦德开口道:
“自太子殿下薨逝,我等守了百日国丧,尽到了臣子的本分。也可筹办宴席,逐步恢复正常。”
“今日你们都在,想必也听说了,我谢氏一族的簪花宴,下个月就要举办了。”
簪花宴是谢氏子弟择选人才的一种方式。
此时的官员有荫封、举荐和委派三种任命方式。
世家子弟和有爵位的人家,可享荫封。比如墨俭沧和谢清和的大哥谢央都是荫封入官。
举荐则是由重臣向朝廷推荐优秀人才去做官。
俗话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举荐会根据官员的人品家世才学定品级,而家世就是定品的重要因素。
委派则是通过科举,由吏部考较人才,委派做官。
这时代的官职几乎被世家子弟承包。
四大世家中,单裴、谢两家的荫封和举荐,只怕占了官职的四分之一。
尤其是裴家主或谢家主亲自举荐的,更是起步即六品出身,可以说是平步青云。
谢家不允许庶出子弟做官。谢家庶子唯有通过簪花宴才可出人头地。
每五年,谢氏会通过簪花宴选出八人,这八人即可获得举荐和科举入仕的机会。
头名更是可由谢家主亲自举荐。
二哥谢蒙,今年已二十有七,再不出仕,就错过为官最佳年纪。即便是下一任簪花宴再选上,以后的成就也有限。
谢谦德看向自己的二儿子:“蒙儿,我对你此次抱有很大期望,希望你能够簪得头名,从此出人头地,为我谢氏争光。”
谢蒙离席走到堂中,长揖到底:
“儿,定不让父亲失望!”
说罢此事,谢谦德却又看向席中:
“此刻没有外人,为父也不瞒着你们了。皇后有意让我入主吏部,此事已不是秘密。近日你等外出行事,要多几分谨慎。莫要让人抓住把柄,向我谢家发难。”
谢清和颇为意外,吏部掌握百官考较,是十分重要的部门,向来只由皇后心腹担任。
她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夫君,只见墨俭沧微笑看着她,眸中一片温和之意,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不由开口:“父亲,皇后一向将吏部死死抓在手里。您并不是皇后近臣心腹,她怎会让您入主吏部呢?”
谢谦德微微一笑:“政局便是如此,今时不同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