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谢清和青蔻的其他类型小说《穿越做女官,大佬都来宠!谢清和青蔻全文免费》,由网络作家“鹤鸣南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大周景临十五年,京都怀宁侯府。谢清和将手中的莲纹青瓷盏往桌案上一搁,俯视着跪在堂下的女子:“青蔻,如今侯爷也回来了,你便再说一遍。当初你是如何成为侯爷的通房丫鬟的?”谢清和身边的年轻男子,身形高大,眉目俊朗,一身戎装。闻言浓眉紧皱,一脸不解:“本侯何时有了你这位通房丫鬟,怎么本侯自己不知?”那位名叫青蔻的女子颤颤巍巍,似是极为害怕,只低着头不敢回话。谢清和见她不答,便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暖烟,想必这些话你也听熟了。你来说与侯爷听。”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丫鬟上前道:“侯爷,自您离府,这青娘日日都到夫人面前说闲话。”“夫人嫁来之前就打听过,您房中分明就没有通房丫鬟。可这青娘却说,是您为了掩人耳目,才不将她收入房中……”怀宁侯墨俭沧眉目一凝...
《穿越做女官,大佬都来宠!谢清和青蔻全文免费》精彩片段
大周景临十五年,京都怀宁侯府。
谢清和将手中的莲纹青瓷盏往桌案上一搁,俯视着跪在堂下的女子:
“青蔻,如今侯爷也回来了,你便再说一遍。当初你是如何成为侯爷的通房丫鬟的?”
谢清和身边的年轻男子,身形高大,眉目俊朗,一身戎装。
闻言浓眉紧皱,一脸不解:“本侯何时有了你这位通房丫鬟,怎么本侯自己不知?”
那位名叫青蔻的女子颤颤巍巍,似是极为害怕,只低着头不敢回话。
谢清和见她不答,便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暖烟,想必这些话你也听熟了。你来说与侯爷听。”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丫鬟上前道:
“侯爷,自您离府,这青娘日日都到夫人面前说闲话。”
“夫人嫁来之前就打听过,您房中分明就没有通房丫鬟。可这青娘却说,是您为了掩人耳目,才不将她收入房中……”
怀宁侯墨俭沧眉目一凝,怒道:“好大的胆子!本侯不过赴边关半年,竟编排到本侯的头上!”
谢清和神色不变,只拂了拂臂上的鲛绡纱披帛,心下觉得嘲讽。
墨俭沧这便生气了?这才哪儿到哪儿?真正恶心的,还在后面!
她徐徐开口:“青蔻,你对我说,你本是兄长的通房丫鬟。五年前兄长平流民之乱,侯爷见你美貌,强行霸占兄妾,与你日日偷情。可有此事?”
墨俭沧闻言大怒,他们怀宁侯府是开国勋贵,武将世家。
五年前,他只有十八岁。他的父兄在平流民之乱时一死一伤,自此怀宁侯府的重担全押在他一人身上。此事是他心中大痛。
这青蔻,趁他不在家,扯下弥天大谎,哄骗他的新婚夫人,竟编排到了死去的兄长头上!
他咣当一声将茶盏丢在青蔻面前,摔了个粉碎。
“编排本侯!欺瞒夫人!贪图富贵!甚至如此侮辱兄长!这怀宁侯府是容不得你了!”
墨俭沧在边关掌兵,年纪轻轻已拜了五品的云麾将军。
他本就生得一张寒霜冷面,不怒自威。此刻动了真怒,更是眉目凌厉,令人望之胆寒。
那青蔻禁不住他这番愠怒,哆哆嗦嗦,爬至他脚边:“侯爷,青蔻错了……您饶了青蔻吧,青蔻再也不敢了。”
墨俭沧盛怒之下怎会容她,一脚将她踹至一边。
谢清和斜睨着这一幕,好整以暇地抿着茶,继续火上添油:“青蔻,你说侯爷爱重于你,日日与你欢好。”
“还说侯爷腰间有颗红痣,你每每抚弄,侯爷便情难自抑,在榻上无比勇猛,让你难以承受……”
墨俭沧一张俊脸瞬间黑如锅底,心下逐渐渐泛起几丝寒意。
他年少袭爵,御下极严,在府中颇有威严。
一个丫鬟竟敢趁他不在,扯出这种弥天大谎,冒充他的通房丫鬟。
只怕,是冲着他这位新婚夫人来的。
他不禁看向这位夫人,玉婉芳艳,清丽绝伦,只是眉目中有几分病弱之色。
即便是面含薄怒,却也腰直背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韵致。
那是门阀世家女子,自小养成的通身气派。
他忍了忍怒气,沉声道:“夫人莫要听这贱奴的鬼话,她不是我的通房丫鬟,我从未碰过她。”
谢清和却对他视若无睹,淡然一笑:“侯爷腰间有没有红痣,一看便知,不如我们去验一验?”
墨俭沧身形一僵,他腰间确实有颗红痣,且那处确实敏感,轻易不能触碰。
可是此时怎能去验?
他新婚之夜刚挑开谢清和的盖头便被召去了宫中参加宴饮,这一去便是两天两夜。
出宫即领了旨意北上赴任,与这位新婚妻子还未说过几句话。
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信任,如今再出了这等事。
这一验下去,夫妻情分只怕就完了……
谢清和见他不答,也不追问,她嗓音泠泠,带了几分清冽:
“侯爷如此私密之事,竟被这丫鬟说的分毫不差。侯爷离家半年,这丫鬟日日在家编排侯爷,竟无一人反驳。”
“难怪在这怀宁侯府,当家主母逛个园子,竟也能被妾室推入冰湖之中,险些丧命。”
墨俭沧喟然一叹,他此番赶回,就是为得此事。
他这位夫人出身四大世家之一的金陵谢氏,是谢家的嫡二小姐,且颇有才名。
他因容貌出色,在京中多受世家贵女追捧。
三年前在上阳宫马球会,与这位谢家小姐偶然一见,便传出这谢二小姐倾慕于他。
他的父亲墨老将军,听闻此事喜不自胜。
如今人人以迎娶谢氏贵女为荣,墨老将军亦不能免俗,与谢氏相看数次,亲自向陛下求了赐婚。
他幼承庭训,谨遵父命。本打算与她好好相处,没想到新婚才不过几日,竟出了好些事。
待他在边关再听闻夫人讯息,便是被妾室所害,险些遇难。
如今细思之下,青蔻之所以如此胆大,敢凭空编造这些话来恶心谢清和,多半是……是他母亲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青蔻,夫人落水之时,你在何处?”
青蔻被他猛踹一脚,只觉身上剧痛。
她早弃了往日张狂模样,嗫喏道:
“那日……不是奴婢,是春娘做的……”
墨俭沧面色愈发阴沉,他离家不过半载,府中规矩竟荒废至如此地步。
他眉眼未动,只招了招手。
亲随惊风立即大步上前,打了青蔻两耳光。
“侯爷问话,问什么答什么!规矩都忘了?”
青蔻忆起往日侯爷御下之严,只觉两股战战,神色惊惶:“奴婢……奴婢在夫人身边。”
“你非夫人丫鬟,为何跟在身边?”
青蔻额间沁出冷汗,犹犹豫豫:“是……是奴婢看到春娘与人密会,才……引夫人去看的。”
与人密会?
墨俭沧黑眸愈发幽暗,他夫人落水一事,看来……不是意外。
“当时夫人身边,竟只跟了你一人?”
谢清和在旁听着问话,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笑意:
“当日我不过去看看红梅,只带了暖烟出门,行到半路,却被老夫人喊走。”
“可巧呢,暖烟刚走,这青蔻便来寻我,时间衔接的刚刚好。”
墨俭沧垂下黑眸,不言不语。
他的母亲……为何要这么做?
趁他不在,塞了一个通房丫头给他夫人,默许她编排于他,侮辱已故兄长。
如此不堪行径,只为挑拨夫妻感情?
甚至……谢清和落水一事,也与他母亲有关。
谢清和见他沉默,也不欲在青蔻身上多费功夫,只吩咐下去:
“将青蔻禁足房中,身边只留一人服侍。待查清一切再行论处。”
言毕,她又转向墨俭沧:“侯爷,如此安排可否?”
墨俭沧抬眸望向她,颇有几分意外。
在他看来,谢清和此举太过宽仁。
旁的不说,青蔻编排于他,侮辱兄长,故意恶心正妻,挑拨夫妻感情是事实。
应日日掌嘴,以儆效尤的。
此刻他并不想违逆谢清和,只道:“一切顺夫人心意即可。”
况且……此事还涉及另一人。
当日出现在现场的,还有春娘。
春娘与青蔻不同,是他亲口承认的妾。
他心下升起一丝对谢清和的歉疚之意。却也没打算逃避问题。
该承担的责任要承担,该解决的问题也要解决。
他扬声唤道:“将那春娘带上来!”
谢清和目光探出去,落在春娘身上。
春娘相貌算不上美,只有几分清秀,长手长脚,确实有舞姬的样子。
只是对一个孕妇而言,她太过瘦弱了。
她上得堂来,比那青蔻更为畏缩。见到墨俭沧,竟是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清和搜寻自己的记忆,或者说是原身的记忆,回想与这春娘相关的点滴。
她本是某著名高校的计算机系博士,眼看快要毕业。
却在实验室猝死,一朝穿来这个奇怪的地方,成为这怀宁侯府的当家主母。
她穿来时便是这位谢氏嫡女被妾室暗害,推入湖中。
如今已过了将近一个月。
在她的印象中,自成婚以来,她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位春娘。
“人人都叫你春娘,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二月春。”
二月春?
这是什么名字?
谢清和狐疑地瞥一眼她那位夫君。
春娘本是宫中舞姬,墨俭沧宫宴之后将其带回,说是陛下亲赐不可推辞,便收入房中。
墨俭沧自春娘进来便有几分紧张,时不时将目光探向谢清和。
听她问起,忙解释道:
“她本是掖庭罪奴,被皇后娘娘看中才做了舞姬,想来没有什么正经名字。”
春娘低声说了自己的来历:“奴婢不知父亲是谁,母亲生下奴婢就过世了。“
“奴婢原只有个编号,叫已未三十七号,五岁时乐坊来人说我是跳舞的苗子,就选去做了舞伎,给起了个艺名……叫二月春……”
谢清和怔了怔,她到底是现代穿来的,没见过旧社会的残忍。
在她的时代,即便是罪犯也是有名有姓的。
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恐怕在他人眼中,也不算得是个人。
她目光沉了一沉,终是叹了口气。
“我落水那日,你为何会在湖边?”
“是……卫国夫人身边的掌事姑姑,约奴婢见面的。”
谢清和心中一凛,卫国夫人是墨俭沧的长姐墨俭声。
“卫国夫人为何见你?”
“卫国夫人……关心奴婢的胎,每个月都遣人来问问……”
谢清河心中一动,抬眸望向墨俭沧,却发现他竟一直盯着自己。
她不欲与他对视,又转回视线。
“青蔻可知道你与人相约之事?”
春娘只摇了摇头。她在这府里一直谨小慎微,从未关注过别人,只能道:“奴婢……也不知。”
墨俭沧见她那双潋滟星眸移开,眼底没有一丝一毫情绪,不免有几分失落。
他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是每月相约,那便是有固定约见的日子和地点。
若是青蔻或者府里其他人有心,自然是能打听到的。
便可借此将谢清和引过去,加害于她。
他心下更觉沉郁。
他不过离家半年,府中竟败乱至如此境地。
他虽未来得及与谢清和圆房,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当家夫人,竟被人在他府中阴谋算计,险些丧命。
背后筹谋此事之人,显然未将他放在心上。
谢清和眼神却只落在春娘身上:
“二月春不像正经名字,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她心下猜测,害她之人多半是那青蔻。
青蔻满口谎言,连身份都是编排来的。
无论是谁,将青蔻故意安置在她身边,想来不单纯是要恶心她,害她性命,才是主要的目的。
至于春娘……她并不想为难眼前这个可怜女子。
春娘面露惊喜,谢清和颇有才名,且能得金陵谢氏嫡女赐名,是何等的荣耀。
她也顾不得肚子,连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颤道:
“奴婢,自是不胜欢喜。”
谢清和思忖片刻:
“你无父母,也无亲眷。若天地之间,能容得你这一抹春色,便是你的造化了。”
“叫容春,如何?”
春娘喃喃念叨好几声:“容春、容春……”
却不禁泪眼迷蒙。
她懵懂活了一十六载,身如浮萍,至今,终于有了个像样的名字,终于……算个人了。
她再度向谢清和拜谢,似是终于有了几分勇气,用进屋以来最响亮的声音道:
“夫人!“
“那日,不是我推夫人下水的。是那青蔻!”
“我看的清清楚楚的。夫人,奴婢只求能活着生下孩子,奴婢不曾害人。”
谢清和打发走了春娘,她同样将春娘禁足,身边只留了一人服侍。
她虽有猜测,却没有证据。
便打算将二人先拘着,待找到证据,再处理这二人。
她再次抬眸看向墨俭沧,她这位夫君依然盯着她,只是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探究意味。
谢清和轻轻喘了口气,自她落水之后,身子一直不好。今日这番局面颇为消耗她的体力。
不过还好,事情快办完了。
她自怀中拿出一沓纸册递给墨俭沧。
“这是我查来的春娘的脉案,还请侯爷给我一个解释。”
墨俭沧接过那脉案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春娘已有孕八个月……
可这春娘,进府也才半年。
谢清和嗓音清润婉转,说出的话却十分犀利: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婚前,侯爷便与宫中舞姬有了首尾。”
“要么是春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侯爷的,侯爷是被人戴了绿帽子。”
“侯爷,我该信哪种?”
谢清和自穿来以后,见这怀宁侯府又是怀孕的小妾,又是难缠的婆母,颇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但过不了几日便意识到事情很是不对,派了得力的丫鬟细细查来。
果然,一个小妾是冒充的!
另一个小妾肚子里的孩子竟不知是谁的!
这怀宁侯府可真有意思。
只可怜那原身,为了这些事日日哭泣,憔悴不堪。
墨俭沧攥着那些纸册,手心微微出汗。
他没想到谢清和竟这么快探得如此隐秘之事。
春娘是他带回来的,带回来时,他便知道春娘已经有孕。
他背过身去,起身走了几步。右手拇指扣在一枚翠绿色的扳指上,细细摩挲着。这扳指是怀宁侯府家主的象征,世代相传。
最终道:“我是受人之托,才将春娘藏匿于府中。”
“这孩子确实不是我的,只是我不能说出孩子父亲的身份。”
“如当初去谢府求婚时所言,我既无同房,也无姬妾。”
“墨某立于世间二十三载,内宅之中,便只有你这一位夫人。”
谢清和闻言也不由有些惊诧。
她并不关心他房中有几位内宠,她穿来之后,也并未视他为夫君。
只是他此刻语气,竟有几分立誓的意味,似要向她证明些什么。
她不欲与他过多拉扯,将话题扳回正途:“此事还有谁知道,老夫人可知道吗?”
墨俭沧摇头:“应是不知。”
“那卫国夫人呢?”
“长姐……一向聪慧,又了解我的性情,知道我不会在宫宴之时碰什么舞姬,可能猜到了几分。”
“好!”谢清和不再多问。
她并不怎么在意墨俭沧这些小妾孩子的事。之所以要查,无非是要保证自己有个安全的生活环境,不想再遭人暗害。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和离书,递给墨俭沧:“侯爷将这个签了,咱们就算两清了。”
墨俭沧将那那和离书攥在手里,面色剧变。
“你要与我和离?”
谢清和点点头:“你们侯府太过复杂,你也不在意我。我何必强留下来?”
在谢清和看来,原身的这桩婚事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原身十四岁在上阳宫马球会上,偶遇当时还是怀宁侯世子的墨俭沧,一眼看上了那郎艳独绝的模样。
便一心痴恋于他。
可墨俭沧却从未对她展露过半分好感。
即便是嫁了,便是只言片语也无一句。
她穿过来本就不耐烦这些妻妾相争之事。更何况这怀宁侯府,显然有什么阴谋针对于她。
与其日夜战战兢兢,不如离去。
墨俭沧拿着那和离书看了半晌,忽然将其撕了个粉碎。
谢清和大为困惑:“侯爷!这是为何?”
墨俭沧沉声道:“我不同意!”
他相貌本就冷冽,如今含了几分怒气,更显眉梢眼角,颇有些凌霜之寒。
谢清和只得与他讲道理:“你既对我无意,我也对你无意。为什么要硬绑在一起,做一对怨偶呢?”
墨俭沧黑眸似能崩出火星来:“你怎知我对你无意?”
谢清和斜倚在椅背,这连番的问话,她是真的有几分疲累了。
“侯爷,我不是个瞎子……你对我,从来都是无意的。”
墨俭沧沉默不语,他实在是无从辩解。
谢清和痴恋他三年,满城皆知,他的确从未回应过。
倒也不是故意忽略她,这京中对他有意的女子实在太多,他无法应对,只能一一避而远之。
自兄长死后,父亲身体不好,家族的重担就落在他一人身上。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些儿女情长。
可是这桩婚事,他也是真心实意的。
他口气不禁有几分软:
“当日大婚我不告而别,是我的错。”
“那些时日,我……辜负你许多。如今想来,当日虽走的匆忙,但若有心,给夫人一个交待,还是做得到的。”
“儿不言母过,我虽不明白母亲为何硬将青蔻塞给你,但也知此事不妥。当初我明知你领了青蔻回来,应对你解释清楚,而不是一走了之,留你一人应付家中。”
“此事虽是母亲所为,但错在我,你也可算在我头上。”
“那春娘,是掖庭罪奴,此等身份,必然是上不了台面的。若……害你之事,并非她所为。待她生下孩子,为她寻一处安静之所,挪出府外,将她好吃好喝养着吧。”
“我亦不会再见她。”
“如此安排,夫人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谢清和沉吟不语,他如此说辞,竟将她的路全部堵死了。
这里女子想要和离,需要夫家有确实的错处才可。
如果墨俭沧真的如此行为,他便没了错处,只怕她也很难和离。
尤其是……他们二人是圣上赐婚,想要和离,只怕更难。
她沉思片刻,又问道:“妾室谋害主母一事,侯爷打算如何处理?”
此事墨俭沧心中早有盘算:“你被害一事,我已递信通知京兆尹。”
“明日京兆府便会上门提人。”
“春娘有孕不便下狱,京兆尹会在府中问话。青蔻则会被直接押送至京兆府衙门公堂。夫人作为被害者,可能也须回答差衙几个问题。”
“按大周律,妾室谋害主母,必被处死。若是青蔻所为,她会被秋后问斩。若是春娘所为,待她生下孩子,她依旧会被秋后问斩。若是二人合谋,结果亦不会改变……”
谢清和听得心下讶然,墨俭沧竟然同意让京兆府处理此事,他竟不怕家丑外扬吗?
高门大族中妻妾相争乃是常事,偶尔闹出人命,衙门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勋贵门户为了名声,往往都报个暴毙推搪过去。只须多给银钱,将女子娘家安抚住,便无须对簿公堂。
如今墨俭沧直接提出要让京兆府介入审理,倒是有几分破釜沉舟之意,让谢清和不禁刮目相看。
她本打算靠自己慢慢找出真相,再以牙还牙。可这样一来,她手上必然要沾血。如若能经正规的司法审判,她也可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想到这里,她追问了一句:
“京兆府问话时,我可否旁听?”
墨俭沧点点头:“你是被害者,当然可以。”
他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紧张道:“如此安排,夫人能否给我个机会,不要和离?”
谢清和私下揣度着,墨俭沧不肯和离可能是觉得新婚便和离,说出去不好听。
“既如此,我便与侯爷约法三章。”
“第一,在怀宁侯府中,侯爷需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第二,我们以一年为限。若是一年之后,我们对彼此依然无意,便和离。”
“第三,我不与你同房,侯爷不可逼迫于我。”
墨俭沧垂落浓密长睫,遮掩住眸中情绪,最终提了一个要求:
“这一年内,夫人需得同我好好相处,不可故意冷淡推诿,更不可避而不见。”
谢清和答应了他。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丫鬟冷茶就将谢清和拖了起来。
“夫人、夫人!侯爷已在外间等着了,你们要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谢清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竟忘了此事。
老夫人对原身颇多折磨,几乎是日日要求前去服侍,站规矩。
她自穿过来之后,一直身子不好。
她的处境多半是拜这位老夫人所赐,她心生厌恶,便干脆称病,不去请安。
可如今墨俭沧回来了,他们夫妇二人,是该一起去一次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个“孝”字压死人,她可以对老夫人敷衍怠慢,却不能被拿住明显的把柄。
否则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就不是和离,而是休妻。
墨俭沧坐在外间,喝着丫鬟捧来的热茶,神态舒然。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位小夫人如今的生活习惯。
每日早睡晚起,睡到日上三竿。府中诸事一概不理,日子过得随心所欲,自由散漫。
他对此倒也没什么不满,他姐弟三人都是父亲亲手带大。
只因他的母亲,实在是位不靠谱之人。
谢清和进了他府中不过半年,便遭遇这许多烦心事,也该松快松快。
估算着里面已穿好衣服开始梳妆,墨俭沧便放下茶盏,走进他夫人的闺房。
他神态自然,可谢清和却颇为不自在。
墨俭沧从未进过她房间,今日还是第一次。
她眼睁睁看着她这便宜夫君打发走了她的丫鬟,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妆奁盒中挑挑拣拣。
又选了一只穿花牡丹金钗插进她的发鬓,还俯身在她耳畔问她好不好看。
谢清和突然明白原身为何对墨俭沧一见倾心,痴恋三年。
他这相貌确实可算得极为出众,且不说身形高大,腰窄腿长。
明明是极为英武的相貌,却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眸,睫毛卷翘,扇动时似蝴蝶羽翅飞扬。
谢清和第一次觉得男子的美色是如此可怕。
他俯身下来时,有极强的压迫感,让她的心跳竟然可耻的漏了一拍。
“侯爷这是做什么……”
墨俭沧俯在她耳畔低声道:“不是说要好好相处?夫妻之间不该是这样的么?”
墨俭沧昨日回去后,让亲随特意查了这半年以来家里的动静。
得到的结果让他沉默良久。
他的母亲日日磋磨他的新婚夫人,不是让来跟前站规矩,就是呵斥辱骂。
甚至克扣他夫人的钱帛用度。
他墨家世代武将,只在战场上拼杀,从不以欺辱内宅女子为荣。
他母亲出身不高,见事不明。
可他父亲也只是将他们姐弟三人带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也并未让他母亲受过什么委屈。
他并非愚孝之人,深知他母亲如此行事,已是家宅临祸之象。
今日特意接谢清和前去请安,便是要给她讨一个说法。
此时虽已有些初春的暖阳,但春寒料峭,天空中还隐隐飘了雪絮。
谢清和身子一向不济,落水之后更是畏冷。
她不敢贪凉,上穿水浅色立领丝缎夹袄,下袭雪青多幅留仙裙,外罩软烟刻丝貂皮披风。
她个子高挑,穿得虽厚,却也不显得臃肿。再加上那几分病弱之态,倒颇有几分病美人的样子。
墨俭沧打量她一番,敛了敛眸中神色。走到她身边,抬起手来,手心向上,手掌虚张,横放在她面前。
谢清和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将手放上去。
心里挣扎了几下,还是将手递出,让墨俭沧牵着她前往松辉堂。
怀宁侯府老夫人五十出头,可面上的皮肤却似极为粗糙,望之如花甲之年。
她看到谢清和来,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似是被这通身的气派刮伤了眼。
她见墨俭沧面色一喜,看见二人牵着的手又面色一沉。
谢清和只当没看见,上前行礼坐下,准备寻个空隙打打瞌睡。
起这么早可真是困死她了。
厅堂上演着一出母慈子孝,老夫人用了小半个时辰来絮叨她儿子如今多么瘦,在边关吃了多少苦。
墨俭沧面色不变,徐徐应对。
等老夫人终于说得累了,墨俭沧才漫不经心道:
“今日京兆府会上门查案,询问清儿被害之事。可能也会问母亲几个问题,母亲无须惊慌,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了。”
谢清和正昏昏欲睡,只听到“当啷”一声,老夫人惊得手中茶盏也摔了。
“不可!”老夫人大呼。
“京兆府凭什么入我府中查案,那谢清和又没死,我府中没有案子可查!”
墨俭沧眉头拧起,想起谢清和在府中的遭遇,愤然道:
“妾室谋害主母本就是触犯了刑律的,是死罪。如若知而隐瞒不报,孩儿会有包庇之嫌。”
老夫人“啪”地一拍桌子:“你不用糊弄我,我虽不懂什么刑律,但哪个勋爵府上不是这般行事的?家中出了事,在家中解决即可,没得闹上衙门,丢了家里的脸面。”
墨俭沧神色泛起一丝无奈:
“家中解决,如何解决?母亲是准备暗动私刑?还是准备亲自杀了?”
“你……沧儿,你是男子,不懂内宅之事。谢清和左右无事,自是不必动刑,更不必杀了,罚上半年月例,申斥禁足即可。”
谢清和冷笑一声,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就知道,这件事若交给老夫人解决,唯一的结果就是和稀泥。
墨俭沧听了此言,极为愤怒:“如此处事,家中何人能服?长此以往,必定家风不正,祸起萧墙。母亲无须多言,此事已定,母亲等着便是了。”
老夫人用手指着墨俭沧,浑身颤抖,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可知,如此行事,我侯府必然沦为京中笑柄,还有什么好姑娘愿意嫁进我们家?”
“谢清和!这是你的主意吧?沧儿刚回来你就挑唆他,我就知道你是个不省心的……”
“嫁?”谢清和挑眉而上:“母亲这是何意?家中没有未婚男子,母亲是想要让好姑娘嫁给谁?”
老夫人的眼神在他二人身上转了转,拢袖坐下:
“既如此,我便实话说了吧。谢清和落水之后,我就问了刘太医。她身子受了大寒,即便是救回性命,子嗣上也会艰难。”
老夫人混沌的眸子盯着谢清和,面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畅快:
“我怀宁候府,人丁不丰,嫡子是必然要有的。”
“你既生不出,我便会为沧儿迎娶一位家世清白的女子做平妻。生下嫡子继承我怀宁侯府的门楣。”
墨俭沧倏然起身,眸中冷色如冰凌:
“母亲,你如此行事,又将孩儿置于何地?塞给我一个青蔻还不够,这又是打算塞什么女人给我?”
他怒道:“母亲在家做的事,真当孩儿不知道吗?日日磋磨清儿,甚至克扣她的银钱用度。母亲如此行事,孩儿真是羞愧难当!”
“自今日起,清儿不必前来给母亲请安了。母亲也不要再插手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否则,这母子情分,便是没有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然不欢而散。谢清和回到房中,却发现院子里摆满了箱子。
她诧异道:“这是什么?”
只见她的丫鬟暖烟喜道:“夫人,这是侯爷送来的钱。”
钱?谢清和正兀自困惑,墨俭沧便到了。
他一招手,自有小厮上来将箱子打开,谢清和大略一数,竟有万贯之数。
这时代一个九品官员的月俸也不过几贯钱,这万贯之数,实在是天文数字了。
“夫人,这些钱都是给你的。”
他叹了口气,嗓音中带了几分羞愧:“我母亲克扣你的银钱用度,实在是不该。”
“我娶你之前便打听过,谢氏嫡女每年的花费便有万贯之多。我们成婚虽只有半年,可夫人受尽委屈,我自当双倍赔偿。”
谢清和太惊讶了:“我并未在意过银钱之事,我的嫁妆够花用了。”
墨俭沧却摇了摇头:“你既嫁了我,便是我的人,怎能还花用自己的钱?自该吃我的,穿我的,花用我的。”
他握住谢清和的手,神色真挚:“既是要同夫人好好相处,我自当拿出诚意来,夫人莫要推辞,这是你该得的。”
谢清和突然意识到,她从未打听过墨俭沧的财资到底有多少。
原身似是只爱他的样貌,对银钱之事颇不上心。
她穿来之后,发现自己嫁妆丰厚,便也没在意过此事。
她不禁暗暗咂舌,这墨俭沧的补偿还挺实实在在的。
简单粗暴!
直接给钱!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既是送钱给她,她自然不会推辞,当即让丫鬟小厮搬入库房。
搬完以后她才意识到,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她拿了墨俭沧这么多钱,回头真要和离,不会还要还给他吧?
她不禁抬头望向墨俭沧。
只见他立于谢清和院中,见她望过来,冲她朗然一笑。
谢清和心中咯噔一下,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中了他的算计……
墨俭沧既然颇有诚意送了许多钱给她,她自不好将人赶走,便邀了他留下用早饭。
桌上摆了小厨房新腌制的酱菜、羊肉馎饦、水芹芸豆、还有一份香喷喷的鸡蛋灌饼。
鸡蛋灌饼是谢清和按照上一世的做法,与冷茶一起研制出来的,虽然没有火腿肠和里脊肉,但也香酥金亮,十分美味。
墨俭沧吃相极好,一看便是受过良好的教养。
如今用餐皆是跪坐,虽有小凳子可以垫着,但谢清和还是不惯。
她索性着人买了张胡桌,坐于桌旁用餐。
此举颇不合礼,但墨俭沧什么也没说,只随了她的习惯。
饭毕,墨俭沧斩钉截铁道:
“我不会娶什么平妻。”
谢清和望着他,目光闪了一闪。
“只要侯爷依我约法三章,其余诸事,我都不在意。”
墨俭沧心中一紧,她还是想和离……
只要一年以后能够和离,甚至不在意他娶平妻。
自己竟这么不招她待见么?
他垂了垂眸,伸手握住谢清和的手正色道:
“你不必在意我母亲的说辞。我不在意子嗣一事,若是夫人……我可由族中挑选纯良聪慧的幼儿过继,以继承家业。”
“夫人尚且年轻,身子如何,还未成定数,一切皆有转机。”
谢清和自穿来也有一个多月了,还从未来过月事。
她其实心里早就隐隐明白,自己恐怕子嗣上会有些问题。只是没有太在意。
毕竟在这里,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谢清和看着墨俭沧,索性直言道:“侯爷,我们真的不合适。”
她很清楚,自己一个现代人,根本就受不了这在后宅院里应付婆母妾室的生活。
她倒也不是针对墨俭沧,她只怕是不适合这时代的婚姻。
墨俭沧闻言眉目一凝。
他这般坚持,一来是为了补偿她。
他堂堂八尺男儿,一身的武艺,却连自己的妻都护不住,任其在家中被暗害磋磨,被逼得和离逃走。
此事在他看来是极大的失败。
二来……他发现,每当他看到谢清和那双星眸中流露出对他拒绝的神色,他便心下不太舒服。
他与她之间,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只低声道:“还未试试,怎知不合适呢?”
他索性摊开来讲:“夫人不如说说,你有什么事是一定接受不了的?”
谢清和凝了他半晌,开口道:“纳妾。”
墨俭沧松了一口气,面色轻松几分:“我们墨家,一向不纳妾的。”
“你看我父母,虽然我母亲不太靠谱,我父亲宁可将我们兄妹三人亲自带到军中抚养长大,也未纳过妾。”
谢清和秀眉蹙起:“这是为何?你们武将之家不都希望人丁兴旺,子嗣众多吗?”
墨俭沧唇角轻轻一勾:“这就好比,你不会去偷东西。没有为什么,你只是不会那么做而已。”
他再度握住谢清和的手:“我只希望与我的妻子心意相通,相伴一生。”
谢清和不动声色将手抽出,垂睫想了想,又抬头问道:“即便是……没有子嗣?”
墨俭沧认真点点头:“自小养在身边的,与亲生的又有何区别呢?”
他又笑了笑道:“还是会有点区别的,我同你生的孩子,应该会很漂亮。过继而来的,只怕就没那么好看了。”
谢清和不由也微微一笑,这说的却是实话。
她直到此刻,才真正对墨俭沧有了几分信任。
最起码他肯解决问题,肯负责任,出手也大方。
这样的人,即便是做生意合作伙伴,也是值得信赖的。
她最终点头道:“那我们便依着约定,以一年为期,试试看好好相处。”
“若是相处得来,便不和离。”
墨俭沧心下微松,他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慢慢想办法。
应该是来得及摸清这位夫人的性情喜好。
如果一年之后,她真的不喜欢自己……
便放她自由。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墨俭沧拉着她起身:“京兆府的张捕头到了,一起去看看吧?”
她来到前堂,见张序端于上座,墨俭沧陪在一旁。张序问了她当日情形,就请她坐于屏风之后听审。
那张序颇为老辣,接连宣了青蔻、春娘、以及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樱桃上前。几个回合就搞清楚了事情原委。
青蔻本是墨俭沧已故兄长房中丫鬟。
兄长故去之后,青蔻觉得在府中没了靠山,便巴结上了老夫人房里的樱桃。
樱桃多次向老夫人进言,将青蔻调入墨俭沧房中服侍。
墨俭沧订亲之后,青蔻则在樱桃的引荐下,见了老夫人。
说若是她做了墨俭沧的房里人,定会念着老夫人,劝说墨俭沧亲近老夫人。
老夫人听信了她的,在墨俭沧成婚第二日就强行将青蔻塞给了儿子。
青蔻一番算计,却没想到墨俭沧带回来一个春娘,还怀了身孕。
青蔻心生妒忌,时刻留意春娘行踪,发现她会定期与一神秘女子在池塘附近私下见面。
青蔻便想出来,将谢清和推下水,嫁祸给春娘这一计策。
她认为谢清和痴恋墨俭沧,定是不能容忍妾室抢先一步生下孩子。待到她将谢清和救上岸,再一撩拨,谢清和定会借机发作,私下处置了春娘。
却没想到,池塘下面长满水草,将谢清和缠住,竟险些要了谢清和的性命。
而谢清和醒来之后,却没发作,直接将她二人禁足,谁也不见。让她没了继续挑拨的机会。
春娘在堂上,倒是也老实招认,与她定期相见的女子,是卫国夫人府的掌事宫女田姑姑。怀宁侯付人丁不丰,卫国夫人颇为关心。
听闻墨俭沧带了女子进府,又怀有身孕,且墨俭沧不在家中,就派宫女定期前来慰问,又送些补品。
樱桃则说,是老夫人说水草映着池中锦鲤好看,才让多种水草。谢清和落入池中,会被水草缠住,只是意外。
查到这里,张序认为此案已清晰明了,即押了青蔻回衙门。
谢清和亲自将张序送出府去,暖茶又递上一把金叶子,说是给张序以及手下兄弟的车马费。
张序也是极通世故之人。忙谢过收了,并称候夫人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
谢清和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道:
“张大人认为,那池中的水草,真是巧合吗?”
张序微微一笑:“张某既无法证明它不是巧合,那它自然就是巧合了。”
临了又回头道:“送夫人一句话,做人,难得糊涂。”
当日新婚,墨俭沧并未同谢清和行回门礼。
三朝回门,是谢清和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到谢府。
是以,墨俭沧便提出,要将此礼补上。
两人一早便出发,这日虽放了晴,谢清和不敢托大,依旧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不过换了件杨妃色彩绣夹层上襦,发型也换成元宝髻。插了一把白玉银头梳,鬓边插上两枚鎏金七宝掩鬓。
到底是回谢府,明亮的颜色会让她看起来气色好些,让父母不要太担心。
她乘了马车,车厢里烘着炭火,倒十分温暖。
墨俭沧骑了一匹乌黑骏马,竟是连大氅也未穿,护在一旁。
他本就高大,如今骑在高头骏马上,更是鹤立鸡群,在一众护卫中,格外显眼。
谢清和听得车后阵阵马蹄声,不禁好奇伸头探去。
只见墨俭沧筹备了十车的回门礼,每辆车均是压得实实的,显然已是满载。
她不由出言提醒:“侯爷,回门礼我已送过了。”
墨俭沧自车窗伸手过来,握上她的手:“回门礼自该我来备,怎能劳夫人操心?”
“手这般冷,小心别着凉。快把窗子关上。”
谢清和也不禁纳闷,自己被炭火烤着,墨俭沧在马上受冻。
可为何他的手还比自己热?
难道她真的是体质虚寒?
这几百年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无论王朝如何更替,洛阳裴氏、金陵谢氏、范阳卢氏、琅琊王氏四大世家都屹立不倒。
另有陈郡陈氏、泗水费氏两姓望氏,虽不及四大世家根基深厚,但也传承百年。
连年的战乱纷争不休,不少平民为求自保,纷纷拜入世家麾下。宁可失了平民的身份,成为门客或者部曲,也要在这乱世之中,存活下来。
谢清和的父亲谢谦德便是金陵谢氏家主,如今任着秘书监监正的官职,位居三品。
他有三子三女,长子谢央外放十数载,次子谢蒙是庶出,幼子谢永还未及冠。
长女谢玉和远嫁费氏,令谢谦德夫妇二人挂念不已。
次女谢清和与幺女谢采和如今都在京中,谢采和年方十四还未出阁,倒是可以常欢膝下,以慰父母之心。
因墨俭沧此番前来是补回门礼节,谢府特意开了大门,以示庄重之意。
墨俭沧携了谢清和的手,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而行。
谢氏本在金陵,这京中的宅子也是仿照金陵旧宅修建,特意引水修渠,勾勒出曲桥流水、碧波荡漾,营造一派江南景象。
曲折蜿蜒的回廊贯穿南北,院中多栽各色植被,枝繁叶茂、花团锦簇。
谢清和引着墨俭沧先去见母亲,她的母亲出自四大家族之一的范阳卢氏,名为卢笙。
同为五十许人,卢夫人看起来却比怀宁侯府的老夫人年轻许多。她秉承卢家家训,自幼习武,眉眼之间颇有几分英气。
见了女儿,仔细端详一番,终于放下心。
“看起来气色不错,还是面色苍白了点,但终归是大好了。”
世人多爱幼小子女,排行最末的两名女儿,便是卢夫人的心头肉。
谢清和落水之后,她恨得心如刀绞,只道不该结这门亲。
如今见了墨俭沧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墨俭沧自知理亏,进门便跪下行礼:“岳母大人,小婿有错,特来请罪。”
他送上诸多珍器宝石,以及自己在边疆亲自猎的皮草。
“岳母大人,当日我不告而别,令清和多受委屈,实在不该。今后必然对清和百般弥补,还请岳母大人恕罪。”
卢夫人做了这么久的当家夫人,自然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看墨俭沧认罪态度良好,便让他起了身,坐在一旁。
这才让谢清和细细将情况讲清楚。
谢清和一边讲着,卢夫人一边观察墨俭沧的脸色。
不由暗暗称奇。
墨俭沧生得人高马大,身高八尺有余,孔武有力。
此刻却小心翼翼盯着谢清和的脸色,生怕她有一点不顺心。
卢夫人自是知道自己女儿当日是如何“痴恋”这墨俭沧,无论她怎么劝,都铁了心要嫁给这位俊俏郎君。
这如今这情形,竟像是掉了个儿。
她是过来人,心下了然。
神态不免和缓了几分:“朴之,你在这里拘着也是无趣。不如去前院见见你岳父吧,我同清儿说说体己话。”
朴之是墨俭沧的字,卢夫人愿意这样叫他,已是将他当做自家人。
墨俭沧又看了看谢清和,眼中满是询问之色。
谢清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墨俭沧如今怕她提和离之事,竟一点也不敢违逆她的心意。
她点了点头:“你去吧,等下开宴我同母亲再过去。”
墨俭沧走后,卢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十分欣慰:
“听暖烟来报,说你醒来以后便似大梦初醒一般,不再痴恋那墨俭沧,也不写那些酸诗了。我本还不信,如今看来,我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谢清和听了这话,心下一酸。将头依偎在卢夫人肩上,嘟囔着:
“母亲别取笑女儿了,从前那是憨儍。现在我可是聪明多啦!”
卢夫人见女儿转变,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人总要长大的,可谢清和这长大,差点是丢了命啊。
她正色道:“清儿,既然他有这几分真心,便好好同他过日子,莫想那和离一事了。”
“和离不是一句话的事。女子和离,名声必然受损。说句不托大的话,你是金陵谢氏嫡女,母家是范阳卢氏。这般家世人品,皇后也做得。”
“你虽未与那墨俭沧圆房,可到底是嫁过一次了,再择婿,只怕旁人会挑剔你许多。”
谢清和眼眸转了转,只称:“虽说京兆府判了案,可是母亲,我总觉得这怀宁侯府不对劲。”
卢夫人掌家多年,自是见多识广,如今细细听来,也觉匪夷所思。
依那青蔻所说,她所做所为俱是为了攀高枝。
可一个丫鬟如此胆大妄为,竟凭空捏造身份,且不怕被拆穿。
只怕是存了心,要令谢清和这位侯府夫人肝郁气滞、忧思成疾。
谢清和又道:“女儿打听了,边关的捷报是年下传来的,当时便有传闻说,皇后娘娘欲调侯爷回京任职。正月十五,女儿便遭了毒手……”
卢夫人闻言也蹙了眉头,惊道:“你是怀疑,你那婆母,想要你的命?”
谢清和如此揣测,其实很不合逻辑。
这世间刻薄难缠的婆母不在少数,可大多数也只是为难儿媳,耍耍做婆婆的威风。
内里还是会将儿媳当做自家人,为家中繁衍子息,操持家业。
严重者也不过逼了儿子休妻,闹到出人命的,实在骇人听闻。
且对墨俭沧而言,能迎娶谢氏嫡女为妻,对他家族事业皆颇有助力。
可若是谢清和死在怀宁侯府,结亲不成结了怨,对谁都没有好处。
谢清和口气分外认真:“母亲,我也知此事颇不合理。可我思来想去,排除了诸多可能性,也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卢氏眉目中射出锐利光芒,卢家武将出身,一家子儿女颇有几分锐气,若这怀宁侯老夫人当真要谋她女儿的性命,她定不会放手不理。
“清儿,我观那墨俭沧行事,他并非愚孝之人。既然他与你约法三章,答应护你周全,你便先按兵不动。”、
“怀宁侯老夫人之事,待母亲为你细细查来。”
卢氏说到此处,又笑道:“真若和离也不怕,你卢家的二表哥还念着你呢。”
“乐儿见你成婚,郁郁不乐,竟离家出走做了江湖游侠。你若与那墨俭沧真的不成,我便一封书信,将乐儿召回来,让他娶了你。”
谢清和越听越觉得离谱:“二表哥?那个大乐子?他念着我?”
“母亲,你肯定是被他骗了,他只怕早就想离家出走做江湖游侠了,这是拿我当借口呢。那大乐子他……”
“行了,什么大乐子。”卢夫人不悦地瞪着女儿。
“小时候那样浑叫也就罢了,你二表哥说出去也是响当当的范阳卢氏嫡子,一口一个大乐子,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谢清和撇撇嘴,这位二表哥卢时乐自小与她一起长大,两人相处了多少时光,就吵架拌嘴多少时光。
这“大乐子”的外号,也是谢清和亲自取的。
卢家与谢家比邻而居,两家既有姻亲,更是通家之好。
卢时乐与谢清和年岁相近,少时便在谢家与谢清和一同学琴棋书画。
偏偏两人颇不对付,动辄吵架拌嘴。卢时乐最喜欢翻墙过来捉弄谢清和,谢清和则最喜欢跑到卢家告状。就连两家的门房都对二人见怪不怪。
只要看见谢清和拎着小裙子气势冲冲地跑进卢家,门房下人们就知道,二少爷又要挨板子了。
以至于谢清和完全无法想象卢时乐喜欢任何女子的样子,一想到他会念着自己,就一阵鸡皮疙瘩。
谢清和心下藏着事,一路顺着游廊前行,竟也没看路,转过一道弯,迎头撞上一个宽厚的脊背。
抬眸一看,便是她的夫君墨俭沧。
墨俭沧见她撞得额角一片红,忙抬手给她轻轻揉着,笑道:“怎得不看路,可撞疼了吗?”
即便是隔着衣料,谢清和也感觉得出,墨俭沧虎背虬筋,肌肉极其结实,撞得她脑瓜子生疼。
她不习惯与墨俭沧如此亲昵,也只能咬牙忍着,只称:“无妨。”
墨俭沧笑意更甚,并不揭穿她,只是牵起她的手,面露微笑向园中看去。
只见三哥谢永与谢清和的小妹采和在逗弄一只鸟。
那鸟养在笼子里,有小猫一般大小,通体呈暗褐色,爪健有力,尾长而宽。
三哥看见谢清和招呼:
“妹妹快来,看看我新得的金雕。”
谢清和狐疑地看看墨俭沧,她感觉这金雕和墨俭沧有关。
果然他微微一笑:“这是我在边塞猎得,便带了回来送给父亲。”
谢采和一听这话,立即抗议:“三哥!谁说是你的了?这明明是二姐夫送给父亲的!”
“我驯了就是我的,只要这雕认了我,便是父亲也抢不走了!”三哥谢永嚷着,抱了笼子便跑。
墨俭沧笑道:“这雕一窝两只,都是幼鸟。我回来路上驯了一路,咱们府上那只已快要驯好了。“
“这只要送给父亲,我便令人蒙了眼还未驯过。”
谢清和也不禁莞尔,这墨俭沧还挺会投其所好。
谢家是江南人士,数世累积,无论什么富贵之物都不放在心上。哪怕是皇宫里没有的,只怕谢家也是有的。
金雕这种猛禽,非天地广阔之处不可有,江南还真不易得。
传闻金雕若驯得好了,可通人性,对主人极为忠诚,一日可达千里。
也难怪三哥如此喜爱。
墨俭沧见她夫人莞尔一笑,似寒冰乍破,竟有春花盛放之感。
他不免心中一动,将谢清和纤纤素手又握紧三分:“夫人,咱们去宴上吧,莫让岳父大人久等。”
谢家家主谢谦德,白面微须,鬓发花白,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江南名士顾盼风流之态。
几轮酒菜下去,谢谦德开口道:
“自太子殿下薨逝,我等守了百日国丧,尽到了臣子的本分。也可筹办宴席,逐步恢复正常。”
“今日你们都在,想必也听说了,我谢氏一族的簪花宴,下个月就要举办了。”
簪花宴是谢氏子弟择选人才的一种方式。
此时的官员有荫封、举荐和委派三种任命方式。
世家子弟和有爵位的人家,可享荫封。比如墨俭沧和谢清和的大哥谢央都是荫封入官。
举荐则是由重臣向朝廷推荐优秀人才去做官。
俗话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举荐会根据官员的人品家世才学定品级,而家世就是定品的重要因素。
委派则是通过科举,由吏部考较人才,委派做官。
这时代的官职几乎被世家子弟承包。
四大世家中,单裴、谢两家的荫封和举荐,只怕占了官职的四分之一。
尤其是裴家主或谢家主亲自举荐的,更是起步即六品出身,可以说是平步青云。
谢家不允许庶出子弟做官。谢家庶子唯有通过簪花宴才可出人头地。
每五年,谢氏会通过簪花宴选出八人,这八人即可获得举荐和科举入仕的机会。
头名更是可由谢家主亲自举荐。
二哥谢蒙,今年已二十有七,再不出仕,就错过为官最佳年纪。即便是下一任簪花宴再选上,以后的成就也有限。
谢谦德看向自己的二儿子:“蒙儿,我对你此次抱有很大期望,希望你能够簪得头名,从此出人头地,为我谢氏争光。”
谢蒙离席走到堂中,长揖到底:
“儿,定不让父亲失望!”
说罢此事,谢谦德却又看向席中:
“此刻没有外人,为父也不瞒着你们了。皇后有意让我入主吏部,此事已不是秘密。近日你等外出行事,要多几分谨慎。莫要让人抓住把柄,向我谢家发难。”
谢清和颇为意外,吏部掌握百官考较,是十分重要的部门,向来只由皇后心腹担任。
她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夫君,只见墨俭沧微笑看着她,眸中一片温和之意,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不由开口:“父亲,皇后一向将吏部死死抓在手里。您并不是皇后近臣心腹,她怎会让您入主吏部呢?”
谢谦德微微一笑:“政局便是如此,今时不同往日。”
“太子薨逝,皇后骤然失去仰仗。右相王勉近日结合一众大臣,欲逼陛下废后。”
“什么!”
谢清和颇为震惊。
大周无人不知,帝后恩爱无比。陛下登基以来,广纳佳人入宫,封了琅琊王氏之女为后。
只是他的真心,却给了尚服局那位冷尚宫。
随着权力日益稳固,陛下将这宫女直接封为九嫔之首,人称冷昭仪。
冷氏入宫就是专宠,不过两年过去,陛下就废了王氏女,将冷氏立为皇后。
更是遣散一众嫔妃,令其分宫别居。
墨俭沧的长姐原本被封了德妃,如今便迁出宫外,另封了卫国夫人。
陛下近些年身体不好,更是将朝中大事一应交给了皇后。
目前这位冷皇后,才是大周的真正掌权者。
谢清和难以想象皇帝竟然会废后,果然天家夫妻,没有真心吗?
谢谦德却捏须一笑:“皇后是我见过最为聪慧的女子,为人处事必有后招。只怕此次,王相情况不妙咯。”
“我们谢家历经数百年,见惯了王朝兴替,一贯不参与党争。此时将吏部交给我,皇后虽不如从前那般得心应手,却也能保证吏部择选委派官员之权,不落到王相手中。”
谢清和深以为然,目前能与王相叫板的,除了裴家,也就是他们谢家了。
“那前吏部尚书,现在何处?”
谢谦德叹道:“欧阳凌已被王勉下狱,这次恐怕自身难保了。”
谢清和颇觉可惜,欧阳凌是寒门出身,曾任洛阳县令,在皇后巡视河工时得了青睐,带回朝中。
父亲与他私交甚笃,他的儿子欧阳轻鸿也曾在谢家读过几年书,两家可算得上通家之好。
如今他入了大狱,朝中的寒门势力就更加弱小了。
谢清和不禁疑惑:
“皇后一向扶持寒门子弟,此刻欧阳凌要倒,那左相岂会无动于衷?”
左相曹御,是朝中寒门之首,他是状元出身,做得一手好文章。人品清正,颇有贤名。
谢谦德目光在堂中扫视一圈,落在墨俭沧身上:“朴之,你曾为太子伴读,于朝中重臣也颇为熟稔。不如你来谈谈?”
谢清和心中微动,她知道墨俭沧今日前来,父亲必不会轻易放过他。
看来,便是要以这朝局之事,考较他的见识。
墨俭沧离席而出,礼数十分周全,朗然道:
“既是岳父大人垂询,小婿自当浅谈一二。”
“左相曹御,向来为官清正,恪守礼法。太子在时,他便是明确支持太子。皇后于曹相可谓知遇之恩,可曹相始终认为,女子当政,于礼不合。如今太子薨逝,只怕他忧心忡忡,生怕无人遏制皇后。”
“皇后当政十余年,可谓夙夜在公、朝乾夕惕,十分劳心。更是大力擢拔寒门子弟,甚至任用女官,不拘一格,令朝中格局焕然一新。”
“依小婿之见,曹相并非昏聩之人,如此忌惮皇后。一是碍于性别之见,二是忧心皇朝换姓,以至生灵涂炭。”
谢谦德听完此言,面露微笑,显然对墨俭沧见识眼光,颇为认可。
谢清和观亲父神态,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她此刻却对墨俭沧的言论颇为在意,开口道:
“父亲如何看待寒门子弟和女子为官呢?”
在她的时代,早没有了门第观念,众生平等。
可是大周明显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不仅有皇室贵族,还有世家。
这里不仅女子地位低下,贫家弱民连肚子都难以吃饱,动辄卖儿鬻女,性命难保。
虽有科举,却是不糊名的考试,考生在进考场之前,便要四处疏通关系,为自己造势扬名,才有可能高中。
谢清和也很好奇,自己的父亲作为世家家主,如何看待这些问题。
谢谦德对于这个问题回答的很坦然:
“何为官?须得政令教化,刑下如影。……从这个角度而言,世家子弟做官要比寒门好得多了。”
这时代的官员掌握一地之律法、税收、治理之权。不仅要熟读经史典籍,更要熟悉律法,博古通今,要有深厚的理论基础。
否则难以做到政令教化,刑下如影。
普通人想要做官,就需要先接受系统的教育。可教育本身就是一大难题。
谢谦德的声音又响起:
“一杆差不多的笔,就需要两贯钱,要花掉普通农户两个月的吃穿用度。更不用说,纸张书墨、拜师束脩、上京赶考等种种花费。”
“自本朝开科举以来,为读书做官,举家借贷卖宅卖地者,不计其数。可真正考中的,能有几人?多数不过是家破人亡,萧条一生。”
“而世家子生来就是为做官而教养的,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本就是士族才需要学习的技能。”
他说到此处,对着谢清和微微一笑。
“清儿,真让为父来说,我谢氏的女子出仕做官,也会比贫家子只好不差。”
谢清和听此言论,却沉默不语。
其实谢谦德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这时代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教育的机会是不均等的。
谢清和虽是女子,可自小受到的是谢家正宗的家学之传。
她谢氏藏书广袤,孤本典册不计其数。
一些偏门杂学,更是从不外传,只有谢氏族人可知。
尽管有理,她也不愿意接受父亲的观点。
她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人人平等的观念已深入人心。
“若不许庶族做官,将会错失多少将相之才?商相伊尹不过奴隶出身,却助商王讨伐夏桀,建立商汤六百年国祚。”
“而世家子弟也多有不堪为官者,就比如王家那几个,专横无理、纨绔浪荡。只因是王家人,就可红袍加身,登堂入室。若是将这官位给出身寒门的才华之辈,只怕流民饥馑之祸早已消弭了。“
谢谦德听得女儿高谈阔论,却不生气,反而是饶有兴致:
“清儿成了婚,人果然长大了。你愿意感怀天下。为父很是欣慰。”
“只是你尚且不知,我朝立朝已有三十多年,然而税收人口、田地开垦之数,还不到前朝鼎盛时期的十之六七。”
“如今天下尚不安稳,若一味鼓励庶族做官,只怕民心生乱,朝局不稳啊。”
谢清和垂首不语,忽觉一只手探过来,握上了她的掌心。
她侧头看去,只见他的夫君墨俭沧目光熠熠,正盯着她。
她长吁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道:“父亲,孩儿也想做官,还请父亲举荐了孩儿,去做女官。”
谢清和与父亲高谈阔论之时,墨俭沧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
谢清和变了。
曾经的谢清和颇有才名,可见识绝没有这般深刻。
那日谢清和提出和离,他心中极为不情愿,甚至一时失态撕了那和离书。
这几日沉下心来他才意识到,只怕自己心里已经有了这位夫人。
既然夫人想要做官,他自当效力。
当下便拱手作揖,向谢谦德拜了拜。
“岳父大人,清儿极有才华,比一般的男子可要强得多。既然岳父大人要调至吏部,可否寻个机会,让清儿出仕。”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就连谢清和也颇为诧异。
她方才出言请求,虽是深思熟虑,却也未同墨俭沧商议过。
她故意在谢府家宴之时提出,也是怕墨俭沧不欲妻子抛头露面,阻拦于她。便生了借谢氏之力,逼迫他同意的心思。
没想到他竟如此支持!
这世间确实是有女官的,只不过多数是皇后的宫女委派而来。
官职不高,文采也不显,家世更是没有,做不出什么成绩。
谢谦德闻言不由眼神微眯,这位女婿曾为太子伴读,多在宫中行走,只怕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他不禁问道:“朴之,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墨俭沧点头道:“皇后一直有提拔女官之意,只是时机尚未成熟,亦没有寻到合适的人选。”
谢谦德细细打量这个女婿。
他近日接到边关捷报。墨俭沧到边关不过数月,已立下不少功劳。
他的三弟也在边关军中,前些时日来信提及墨俭沧,赞他有为将之才,来日,只怕前途不可限量。
当初成婚之前,他自是打探过墨俭沧人品,知道他人品端正,是非分明。平日也是洁身自好。
容貌才华更不用说,在京中首屈一指。
怀宁侯府虽有些没落,但墨俭沧其人比世家子弟只好不差。
更何况,他方才刻意出言考较,墨俭沧对答如流,思虑甚详,其见识眼光,不是庸庸之辈。
他心中一动,终是点了点头:“若有机会,为父自当助清儿出仕。”
谢清和极为惊喜,她没想到会这般顺利。
墨俭沧自然打蛇随棍上,在她耳畔轻声道:“若是我助夫人成功出仕,夫人便再不想着与我和离,如何?”
谢清和微微皱眉,这墨俭沧昨日才同她说好一年为期。
今日得了这机会便想再进一步。
他还真是个不吃亏的。
只是她心中终究有几分顾虑。
她之所以开口求这官职,一来是想为自己寻一份事业,二来也是想为自己寻一个安身立命的保障。
怀宁侯府的老夫人于她而言,占了礼法的便宜,天生便可压制于她。
墨俭沧虽承诺会护她,可他毕竟是男子。
来日他再度赴任,府中之事,他难免鞭长莫及。
老夫人会害她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并不想日日与婆母勾心斗角,彼此算计,做那深宅怨妇。
若做了官就不同,身为婆母磋磨儿媳外人也不可说什么。
可内宅妇人刻意折辱朝廷命官,那就是两回事了。
她侧头看一眼墨俭沧,却发现他神色紧张,见她久久不答,更是颇为忐忑。
她正踌躇不语,却听谢谦德道:“朴之,我女儿在你府中遭暗害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谢清和心中一凝,此事她已告诉了母亲,还未告诉父亲。
墨俭沧神色郑重,起身向谢府诸人解释了近日发生之事。
谢谦德听到那舞姬之事,目光投向三哥谢永:“永儿,你来说说当日宫宴一事。”
谢清和的三哥谢永年仅十九,生得与谢清和有几分相似,肤白高挑,俊秀挺拔。
他起身道:“宫宴那日,我也被召进宫中,召令来得突然,根本无从拒绝。”
“我进了宫,与裴家世子裴洛安等世家子弟,在同一房间。如此两日两夜宴席不停,还叫了舞姬献舞。只是不许我等离席,便是更衣,也要跟了人去。”
“第二日夜里,皇后娘娘才来,欲将舞姬赐与我等。我等自是不会接受,皇后没说什么,放我等离去。”
谢清和目光看向墨俭沧,她确实从未追究过那日宫宴细节。细细回顾起来,此事确实非同一般。
因为宫宴结束之后不过十日,太子殿下就暴毙而亡。同时,墨俭沧也被一纸调令,北上赴任。
她早先“痴恋”墨俭沧,自是将他打听了个遍。
墨俭沧与太子殿下十分交好,昔日太子出宫参加宴饮马球赛事,也多有他陪伴。
可如今太子暴毙,他却没甚反应,没参加葬礼,也没前去吊唁,而是头也不回地前往边关赴任。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
“三哥可知那日,有多少人被赠与了舞姬乐伎?”
谢永未开口,主位上的谢谦德却眼皮微张,看向谢清和的眼中,有些赞许之色:
“此事为父已调查过,那日皇后共赐下五十二名女子,六人被拒,其余四十六人被带回了各府。”
“六人?我们房内,刚好六人。竟只有我们拒了?”谢永神色怔怔,一脸不可思议。
谢谦德大有深意地看向儿女:“只怕是,只有你们能拒得了。据为父打探来的消息,这四十六名女子。如今还活在各府的,只有不到十人。”
谢清和闻言只觉得一阵寒栗,这个世道,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些女子虽是罪奴,那也是人命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葬送了。
说到这里,谢谦德正色道:
“朴之,这些舞姬可有不妥?”
墨俭沧沉吟道:“大部分都没有不妥,只是舞姬而已。”
谢谦德闻言目光闪动几许,当即道:“朴之与清儿留下,其余人等散去。”
待所有人散尽之后,墨俭沧才道:“有七位舞姬是身怀有孕的。”
谢清和一听简直不可思议!
那日宫宴发生的事。京中上得了台面的人家才几户,竟有五十二户被召进了宫。不明不白地宴饮两日,又不明不白地放了出来。
这与其说是宴饮,不如说是软禁。
想来是宫中见太子病重,便召权臣之子入宫软禁。以避免有人错了主意,横生变故。
宫中宴饮赐舞姬给大臣也是正常,可将怀孕的舞姬赐下,这实在是……
谢谦德神色凛然,微闭了闭眼,问道:“可都是遗腹子?”
谢清和明白,父亲这是在问,这些孩子是否都是太子的。
墨俭沧只道:“那五十二位舞姬,均被太子临幸过,只有七人有了身孕。”
谢清和太震惊了,京中人人皆知,太子钟情于杜良娣。
杜良娣本是商户女出身,两年前被召入东宫,入宫即是专房之宠。甚至有传言太子欲效仿皇上,将东宫女子遣散,只留杜良娣一人。
杜良娣骤然过世,太子以超乎规格的葬礼办了丧事,极尽哀荣。
据说杜良娣去后,太子终日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只坐在杜良娣房中抚琴痛哭,不见任何人。也难怪太子薨逝之后,有人捕风捉影,说太子是放不下杜良娣,为爱殉情。
她实在难以想象,如此情深义重的太子,会在杜良娣死后,临幸五十二位舞姬。
墨俭沧目中露出沉痛神色,摇了摇头。
“再说下去,便是杀头之祸。”
他朗声道:“岳父大人,那位舞姬我会妥善处置,不会让清儿受半点委屈。”
谢谦德道:“若那舞姬生下男孩,你待如何?”
墨俭沧目色坚定:“我会将他入了墨氏一族。”
这便是说,这个孩子以后不会再是皇家子的身份。
谢谦德为人谨慎,追问道:“此事可得皇后首肯?”
墨俭沧肯定道:“这件事本就是皇后娘娘授意的,这孩子即便是个男孩,也太过年幼,成不了什么事。”
谢清和明白,他二人谈的是立储的事。
太子骤然薨逝,大周失去了储君。可如今皇后的另外两个儿子颇不成气候,立谁似乎都不太合适。
如今朝中因为储君未定,朝局不稳。
谢谦德是怕怀宁侯府会因为这个孩子深陷漩涡之中。
他见墨俭沧想的明白,便点头道:“如此甚好。”
这几日春雨迷蒙,空气中凝结出一层一层的水雾,将天地润浸其中,所见之物都似处于雾中,又似被白烟拂过,看得不大清楚。
墨俭沧近日时常送东西过来,一时送皮草,一时送珠宝,每次来时,总目带探寻之色,欲言又止。
谢清和明白,那日自己未给他回答,他记挂此事,一直希望可以得她承诺,不再考虑和离之事。
在她看来,一年之后再和离已全了墨俭沧面子。
他到底为何如此执着?
她既然收了墨俭沧一大笔钱,便打算理一理账目。
如今她有四个陪嫁丫鬟,暖烟能写会算,管着她的嫁妆和库房钥匙。
冷茶擅长烹饪,尤其会做药膳。
绿芜做的一手好刺绣。
红药是最会梳头化妆的。
单这四个丫头就是千里挑一,精心培养而成。
这里的世家女子家底丰厚不止在钱帛之事,手中有能用之人也是极为关键。
远的不说,但这怀宁侯府,识字的除了墨俭沧身边的大丫鬟燕歌,便是她身边这几个丫鬟了。
就是怀宁侯老夫人,也是大字不识一个。
谢清和吩咐暖烟将嫁妆单子取来,见暖烟喊了绿芜去当帮手,谢清和还有几分不解。
不就是取个嫁妆单子,怎还得两个人一起?
却没想到暖烟和绿芜二人竟抬了一只大箱子进来。
谢清和看向箱子里面,抽了抽嘴角。她以为的嫁妆单子最多不过几张纸,这箱子里一叠一叠的烫金印花本子,可真是让她长了见识。
她左看右看,抽了一沓最厚的出来,翻了几页就“啪”得一声合上了。
不是,谁家给女儿陪嫁还会配个书册目录啊!
谢清和的嫁妆中竟然有千余册的书籍、古本甚至孤本,这都够开个图书馆了。单这书册目录,都比她博士论文参考书目还长。
谢清和扶了扶额角,又挑了一沓最薄的,翻开一看。
嚯!这可乖乖的不得了!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京都西北处三十余里,燕回堡。内有粮仓酒窖,可屯兵三千。
现有参将一名、副将两名、轻甲步兵五十、重甲步兵二十、盾兵二十、轻骑兵二十、弓弩手十人……
她竟然还有一个坞堡和百余名部曲!她终于明白,为何世家在这个时代可以如此“高门鼎贵赫如神”。
数百年来,中原地区连年战乱。
世家在战乱之中为了自保,组织人手建立坞堡,又收编门客流民为部曲,以保卫家园。
王朝兴替频繁,中央财政无力支撑庞大的军费开支,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上大乱,甚至还需要向世家借兵以戍卫国土。
本朝建立以来,天下逐渐趋于稳定,萧氏王朝历经三代帝王,一直在不断削弱世家实力。
如今依然保有部曲的,就只有四大世家,以及那两个望氏贵姓。
裴、谢、王、卢号称四大世家,自然实力强横。
陈氏和费氏,则略逊一筹。但也都是传承百年的世家。
这燕回堡内的百余部曲倒也罢了,位置却是极佳,距京都如此近的地方,可屯兵三千。
谢清和决定寻个日子,去看看这燕回堡。
又随意翻开一沓,这本上面罗列着京都以及近郊属于她的各色铺子、田地、庄园。谢清和看了看天色,挑了一间离怀宁侯府只有几条街的药铺:
“暖茶、绿芜,咱们也去看看这铺子。”
谢清和不欲张扬,只挑了件素色衣衫披上,天气渐暖,也不必再披那大氅。
随意挽了发髻簪了支绿玉碧云簪,又配了同色玉镯,就出了门。
临行时,在府门口又撞上墨俭沧。
他见着谢清和装扮如此素净,不免有些新奇,她容貌本就清丽,如此装扮更显自然之态,似出水芙蓉一般,婷婷袅袅。
一想到如此佳人竟铁了心要与他和离,墨俭沧不免心中一滞,颇有些挫败之意。
谢清和见了他迎上来,檀口一张,声音清婉:“侯爷既然不欲与我和离,便帮我将此事处理了吧。”
说罢,扔给他两张洒金纸笺,也不多看他一眼,飘然离去。
街上行人不多,在细雨中撑着纸伞来去匆匆,青砖绿瓦间,已有细碎草色萌发。马车的轮子吱呀吱呀碾过石板路,将谢清和晃得有几分困意。
不多时,那铺子便到了。
谢清和携了侍女绕过外堂,只向内堂而去。掌柜的姓沙,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看着绿芜拿出谢氏令牌,便知主家前来,忙作揖行礼,又去烧水添茶。
“不必忙了,且将账簿拿来。”
谢清和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主意。
沙掌柜点头哈腰,不多时就捧了账簿而来,立在一旁,垂手不语。
谢清和翻开账簿,不过翻了两页,随手打了两把算盘,便“啪”得一声,将账簿合上:
“怎地如此多计算错误?”
账簿中的错误低级到让谢清和都怀疑这账簿的真假,这几日也无甚大项进出,不过千百来文的简单记账,竟错了好几处。
沙掌柜不安地捏着自己短胖的手指,忐忑道:
“实不相瞒,这几日的账都是小的亲自记的。”
“那账房这几日有事,告假回了家。”
“小的自幼在药铺做伙计,无论什么药材,只要小的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品类、年份和药性。只是这记账算术,却不是小的之所长啊。”
谢清和蹙起眉头,没搭腔,顺着往下翻了几页。
果然后面的记账换了另一人的字体,账目清晰,并无错漏。
谢清和又令沙掌柜拿来进货单,只见进货单上字迹与这几日的账簿是同样字体,也无错漏。
沙掌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进货抓药之事,都是小的办的,只要不让小的算账,其他事宜,小的都办得了。”
谢清和无法想象,一个药铺掌柜竟连简单账目也算不明白。
她知道这个时代基础教育资源极其匮乏,却也没想到会匮乏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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